在香气引诱下,徐青君的胃和嘴巴发生了分歧。
一个小声劝:你已经吃饱了,晚餐不宜吃太多。
另一个不以为然地反驳:中午多半是水饱,蓁蓁刚都吃了两碗面才停,你吃一碗又怎么可能够?
大脑判官严谨理性地评判一番,觉得嘴巴说得对。
况且……徐青君看了眼时间,距上顿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现在,算是夜宵?
晚餐不宜吃多,干夜宵何事?
徐青君一扭头,小孩没吭声,只“哧溜”一下去开了大灯,跑到茶几边挪开尚未收拾的面碗,完了眼巴巴望着自己。
她彻底妥协了,对那花花脑袋点头致意。
二楼上去是个小客厅。
宁简微微松口气,绕过还在摇晃的藤编吊椅,过去布菜,一连拿出四份米饭。
“楼下遇见老人家,让我自己上来问问,还有汤,我去拿。”
“辛苦了。”
徐青君抓紧和人联系妥当,才抬头致意。
这点菜自然没有席面上齐全,但一眼扫去,好几道肉菜,都意外地合她口味。
不多会儿,楼梯上又响起小心的脚步声,宁简双手隔着厚实的布巾,端上来个眼熟的汤碗,热气蒸腾,番茄汤的鲜香强势挤进空气里。
“汤不好送,借你们家厨房煮的。”
他自然而然地搁碗,将多余的一双筷子拆开充作公筷。
徐青君不置一词,和蓁蓁眼神交流后,同分一份饭,拨拉过去小半。
姐妹俩有之前的面打底,只斯文地吃着。
宁简几次扫过旁边的小巧的面碗,忍不住为小孩操心。
“就吃这点?”
蓁蓁红着脸指指自己吃得精光的两只面碗,小声分辩:“我吃过两碗面了,现在就是嘴馋。”
倒是姐姐那碗,还余一口面泡在汤里。
宁简便没说什么。
三人几乎完美贯彻食不言的礼节,一顿吃完,没见着半点唾沫星子,各自满意。
客厅里没空调,只有电风扇悠悠地转。
小青山入夜凉得快,这风本够消暑,但现在吃了饭,喝过热汤,就有些不够看。
徐青君卷起袖子,盘腿靠进沙发,摸过平板,半眯着眼在图库里挑选用作宣传的照片。
宁简余光一扫,见照片上的风景眼熟,不由凑过去。
“这是山下的湖?”
“你知道?”
今天在二楼擦窗玻璃,湖上的亮光一直扎他眼睛,想不知道都难。
徐青君忍着身侧腾腾热气,转了下平板。
白毛脑袋跟着挪开些,带着点感慨赞叹:“原来还挺好看。”
“是传说里的月亮湖吗?”蓁蓁也凑过来。
“传说?”
“嗯嗯,月亮掉进湖里的传说。”蓁蓁试图从有限的记忆里凑出解释,磕绊着挤出个缺胳膊少腿的故事。
小青山的两位新民隔着徐青君叽叽咕咕一阵,终于放弃互相折磨,扭头寻求当地人帮助。
徐青君在左右围截的视线中败下阵来,语气平直地讲故事。
“从前有一对爱侣,男的掉进水里不见了,女的每天夜里在湖边对月哭诉,希望男人回来,于是弯月割掉一个尖尖抛进湖里,满月时,男人回到了女人身边。”
“……”
“没了?”宁简等了会,没等到后文。
“没了。”
蓁蓁挠着蚊子刚叮出来的包,小声嘀咕:“怎么听着和妈妈讲的不一样啊。”
徐青君给她喷喷花露水,开口挽尊:“一样的,我只是讲得简略一点。”
“不止一点吧?”
宁简下意识反驳,心道,是简略亿点点才对。
刚才蓁蓁从记忆东拼西凑絮絮叨叨一堆,似乎蛮丰富的。
不仅故事内容。
人小孩表情丰富,语调也丰富。
徐青君冷硬的脸上显出一丝紧绷,宁简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是尴尬了,赶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咱们都没好好认识一下,好歹是一起爬坎儿的交情。”
他笑嘻嘻道:“我叫宁简,以后就是你们隔壁邻居了。”
“徐青君。”徐青君简短应付。
接下来是蓁蓁。
她揪着睡衣最下边一粒脱线的扣子,眼睫不安翕动:“我叫蓁蓁,之前姓秦,以后姓徐,前几天妈妈带我改的。”
小孩小心翼翼看一眼徐青君,带着鼻音强调。
“我觉得姓徐很好,妈妈姓徐,姐姐也姓徐,叫徐蓁蓁很好。”
宁简头皮发麻,觉得今晚的自己真不是人,是个扫雷仪,一扫一个准。
他眼尖,瞧见字典侧边字迹秀丽的“秦蓁蓁”,有了主意。
“我觉得姓秦姓徐都好听,不过确实姓徐更好一点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小孩就是小孩,眨眼被勾起兴趣,吸着鼻子发问。
“因为秦和蓁太像啦,一晃眼,别人还以为你叫‘蓁蓁蓁’呢!”
宁简刻意夸张作怪,于是蓁蓁蓁,哦不,徐蓁蓁鼻尖吹出个泡,“鹅鹅鹅”地笑出声。
徐青君暗地里悬起的心悄然放下,她实在不擅长这个,刚才真怕自己开口会把小朋友的心安慰死,现在看蓁蓁情绪稳定下来,又摸过平板着手打稿。
“这是宣传海报?”宁简歪头看了阵,就明白了,“项目刚起步吧?项目方还接受融资吗?”
月亮湖风景确实不错。
青山镇老区,除了坡坡坎坎磨人,还挺有特色。
小青山的野趣里也能琢磨点可玩性。
以他在家长身边耳濡目染后的眼光看,觉着还挺有发展前景。
“嗯?”徐青君抬头,电容笔横在指尖转了圈,“你要拉谁投资?”
“我。”宁简昂首。
徐青君目光审视,小姥姥说隔壁娃是回来高考的,还是个小屁孩呢。
她没说话,无声婉拒。
宁简觉得被蔑视了:“我下个月满十八,到时候就是具备完全民事行为的人,可以全权由我自己做主。”
“到时候再说吧。”徐青君重新低头,不置可否。
两次!
今天,被同一个人拒绝了两次!
习习晚风里,宁简勾着垃圾往回走,有点沮丧。
将进自家院门时,正好撞见几个醉醺醺的人出来,显然刚离席。
其中一个用方言说了句什么,惹得众人一同笑起来。
宁简没听懂,起先也跟着笑,后来有人拍拍他的肩,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被拒绝了吧,小子。”
他先是一愣,这人怎么知道我入伙请求被拒?
再细看,几人的脸在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挂着暧昧的笑意。
正困惑着,又听对方大着舌头说:“徐青君眼光高着呢,别往心里去,咱们都是好男人。”
好像年轻男女凑在一起就甩不开爱情八卦。
宁简颇为无语,一时找不到什么可说,那些人就走远了。
宁淮提了包垃圾出来,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可供役使的长工,吆喝道:“臭小子,搁那傻站着做什么!快来收拾桌子,明天还有行李要搬。”
想到那可怕的阶梯和更可怕的迷宫,某长工身上三分懒怠劲立时拉升到七分。
“明天再收拾吧,睡饱了才有力气爬坎。”
“不用爬,车从盘山公路过来,直接送到门口,搬就行了。”
“车可以直接上来你让我爬坎儿?”宁简拔高了声儿,“舅舅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是寨子里的老规矩,新来的得自己走上来,拜拜山头,你姥姥可叮咛了好几遍。”
宁淮懒懒掏耳朵,忍不住乐呵取笑:“让你行李带轻便点,自讨苦吃吧!”
渐消的热闹里,小青山的月悄然爬上天中央,在深色的湖面悠悠然地晃。
次日,徐青君还在睡。
徐蓁蓁两眼发直推开窗,扒着窗台,木木看向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
一只白毛公鸡正神气地踩在架子上,仰着脖子、和着山间鸟鸣叫唤,头顶红艳艳的冠精神抖擞,黑亮亮的尾羽在晨光里泛着润泽的深蓝色。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不多时,青石阶那小跑上来个人,宁简扎着护额护腕,指尖勾着早点,一头彩毛在空中颠颠地舞。
徐蓁蓁瞪大眼,视线没忍住在大公鸡和头发之间来回打转,收着声哧哧笑。
早风在山脚田间搅起层层绿浪,摇得月亮湖上水波涟涟,又拂过坎边老树尖尖晃动的枝叶,拨动她颊边的发。
小孩毛糙的发丝在暖烘烘的阳光下,晕开浅浅的金色。
这是秦蓁蓁离开熟悉的地方,来到姐姐徐青君身边的第一个早晨。
清晨,整个青山镇生机勃勃。
徐青君近来很忙。
妹妹户口转了过来,还得和两边小学安排转校的事。
小孩的行李包裹有隔壁舅甥俩帮着捎过来,倒是不愁。
宣传海报打了几版样,虽然她这小作坊似的公司刚起步,班底还有些薄弱,但已经可以运作起来了。
月亮湖向娱乐景点发展的一期开发正式动工,等工期结束,镇里县里两班子领导要同来进行剪彩仪式,这个条条框框多,得注意着点。
偌大一个湖也不能干放着,新订了不少鱼苗,就等到了加急投放,年前整好长大捕捞卖了,前期盈利少不得靠这实打实看得见回报的渔获支撑。
成日天亮风风火火地走,入夜披星戴月地回,小电驴的车轮子都快磨秃噜一层皮。
精打细算一个多月过去,她连自家姥姥妹妹都没能当头碰上几面,更别提那位搬完东西就不知道神隐到哪儿去了的新邻居。
所以,半道被路人拦下时,徐青君着实吃了一惊。
整个八月里,隔壁23号都没见到人影,庭院里又落了不少叶子,更衬得上月那几天闹腾泡影一样虚幻。
过惯了快节奏的外来人就是这样,能为着躲清闲在这里耐着性子住几天,久了不行。
要不是天天得经过那院子,徐青君估摸着都记不起来有这么号人。
晚上近十点,她拧着把手就要上盘山公路,路口边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忽然跳起来,变成个人,从头到脚,只有脸和鞋是白的。
“菩萨!”
那人胳膊挥到一半,紧急拐个弯,“啪”一声脆响,手呼自个脸上。
“这儿蚊子可真多。”
宁简随意揩去蚊子血,拉着比上次小了一号的行李箱过来,双眼亮晶晶。
“嘿,我运气真好,真蹲到了车,还是熟人。”
“女菩萨能渡我一程吗?”
他假模假式合手一拜,腆着脸问。
能怎么着。
人都问脸面上来了,还是邻居。
徐青君点头:“箱子放不下,得拉着。”
大高个不识路,长腿委屈蜷在后座,身上的热气跟人一样自来熟,隔着空气往人身上扑腾。
像领地遭到了外敌入侵,徐青君腰背颈绷得笔直。
她讨厌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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