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海棠不出意外地又睡到日上三竿。
直到向嬷嬷来掀帐子催促她了,才懒懒散散伸个腰:“知道了~”
主子行为散漫,长信宫众人自然全都跟着懒惰懈怠。
早上点个卯,就不知道奔窜到哪瞌睡玩耍去了,要人时常常叫上半天都不见应。
长信宫可是与太极殿并肩睥睨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偷懒的好去处,哪还有半点中宫的威严。
向嬷嬷自己也有个和皇后年岁差不多的女儿,是在进宫之前与前夫所生,后来二人和离,那孩子便归了前夫家,她为谋生,先后辗转多家府邸做乳母,最后得贵人指点,进了宫里,这一晃已经快二十年了。
宫规森严,谁不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做事,而今这位新任的皇后娘娘,实与这威严宫殿格格不入。
也不知宇文家怎么想的,就把姑娘好生养在家里,将来寻个夫婿嫁了,陪上厚厚的嫁妆,保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不就够了?
何苦将她送到这风口浪尖上来,本就不是出挑的人,没有当皇后的本事,这不是害她吗?
不能怪她说话难听,就宫里这么多人明眼看过来,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不说跟后面的比,后面的还不知道,就打从前面十代数起,根本没有过这样的皇后。
压根就不是这块料,就是个在家逗逗鸟,骑骑马,享享富贵的大小姐,就算坐到这个位置上,也是强捧遭天谴。
只是眼下说这些都无用了,皇后都已经在这长信宫床榻上躺了九个月了,她向嬷嬷自己也遭天谴,勤勤恳恳一辈子,最后落到这主子手里。
宫里当差的,最渴求的就是一个善终。
从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往后这脑袋往哪拴还没个着落呢!
这时候春泠跑进来,对着起床洗脸的海棠道:“娘娘,太后那边请您过去呢,说是今日颐妃和韩才人都去了,太后有话要同你们说。”
海棠把棉巾摔在盆里,溅一地水,不高兴地:“哼!”
然后扭头走了,春泠跟过去,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向嬷嬷又把脸皱起来,皇后娘娘跟这个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亲近得不得了,两个人天天凑在一块咬耳朵讲小话,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向嬷嬷在长信宫当着差,自然也是希望主子好的,主子好才能连带着她们一起好。
可是皇后娘娘吧,忤逆、犯上、不敬、不孝的事让她干了个遍,有时候她们这帮伺候的人想出出主意,可皇后只跟自己带过来的丫头亲热,成天嘻嘻哈哈的,也不听她们的话。
向嬷嬷心里埋怨,但最终还是认命似得跟了过去,对海棠好言相劝:“太后毕竟是太后,娘娘是晚辈,还是给她些面子吧,您顺从她一次,她也能让您清静两天,难道您又想过去年腊月那样的日子了?成天流水一样的人来训诫您?”
海棠搅着头发,满不在乎:“好啊,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可说的。”
不用去她也知道,必定又是一连串滔滔不绝的礼仪、规矩、操守、德行。
章太后学识不高,田间地头长大的,宫里混了几十年,靠着儿子水涨船高,如今倒是张口教育闭口规训,大道理如水漫金山似的。
海棠本就起得晚,又磨磨蹭蹭的,自然最后一个到,去时颐妃和韩才人早已经在太后左右两边陪着等了许久了。
海棠飞快地欠个身,章太后都没看清她到底有没有行礼,人就已经坐下了。
太后把嘴抿紧了,就认为皇后不敬她,故意让她难堪。
便开口质问:“为何现在才来?”
海棠道:“长信宫有事耽搁了。”
“狡辩!你两手一推什么不管,长信宫能有什么事?哀家看你是故意拿乔才迟迟不到,害颐妃和韩才人都在这里苦等着你。”
海棠恨极了这两个抱团欺负她的母子,只一味翻着眼睛看人:“太后老糊涂了,您又没当过皇后,自然不知道我的难处。”
太后被她气得往榻上一倒:“你…”
韩才人急忙上前扶着,不免责怪起来:“皇后娘娘,您怎可这样对太后说话?你们宇文家,就没有一点家规门风吗?”
海棠扯扯嘴角:“如今这世道皇后也是不值钱了,一个小小才人,都敢对中宫不敬,是倚着谁作威作福呢?”
“再说颐妃这个大名鼎鼎的贤妃还没作声呢,韩才人你急着表现什么?”
海棠一脸无辜:“你不知道你爬上龙床,已经让颐妃和太后离心了吗?你有几条大腿能抱啊?还敢得罪本宫?”
一句话说得对面三个人一起沉默,太后和韩才人纷纷看向颐妃。
颐妃却坐得稳当,面不改色:“皇后娘娘说笑了,真是折煞臣妾,臣妾是后宫嫔妃,侍奉太后和陛下,是臣妾本份,陛下身为天子,有开枝散叶,延续祖宗基业之责,广纳嫔妃亦是情理之中,臣妾岂敢有怨言。”
海棠支着下巴看热闹:“哦,那是我小人之心了。”
说罢又拍拍自己的椅子:“你是块当皇后的料,我却不是,可惜为什么最后是我坐在这儿呢,这全仰仗太后娘娘恩典啊!”
她看向颐妃:“你要恨就恨太后,别恨我,我是冤枉的。”
又瞪一眼韩才人:“看什么?看也没你的份!再轮几个来回也轮不到你头上!”
韩才人将脖子缩回去,太后已然气得直翻白眼。
这分明就是故意来搅局的,她连夜准备的前朝后宫各种贤妃事迹还没用上,对方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太后已将原本的事忘在脑后,只顾厉声斥责:“皇后!哀家本怜你少不经事,有意培养教导,你却不识好人心,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有一点皇后样子!简直与市井村妇无异!不忠不贤不敬不孝,怎么教你都死不悔改!”
她尤不解气:“从前大相国丧妻鳏居时,哀家就提过为他赐婚续娶,是他自己不愿,瞧瞧把你们都教成什么样子了,没娘的孩子能成人吗?也怪你母亲走得早,才让你宇文家的孩子都这样少教!”
“你说什么?”海棠的眼神直凛凛看过去:“没娘的孩子怎么了?宇文家的孩子怎么了?”
她一发脾气就摔东砸西,这是小时候在宇文家养成得顶顶不好的习惯。
本想忍一忍,到底没忍住,桌子她掀不动,便一手把身侧放茶水的小几掀了:“皇帝没爹,我没娘,不是正好?谁也别嫌弃谁了!”
“你你你...”太后吓到失语,左右两旁的宫女和韩才人已经抢先护在面前:“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怒极,声音颤抖:“冤孽冤孽,真是没了天理了!定是有妖孽要祸我大周朝政,才派下这孽障来作怪!”
太安宫满地污糟,一片混乱。
太后受了惊吓,韩才人又在旁边大惊小怪:“太医!传太医!”
颐妃敌不动我不动的,坐如泰山,甚至有些想笑。
海棠甩手走人,临走还特意看她一眼:“你想笑就直接笑,偷笑算什么能耐?”
颐妃垂目:“臣妾惶恐,臣妾不敢。”
海棠居高临下,连打量带白眼,然后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走了。
她一走,太安宫大戏散场,颐妃没一会也跟着前后脚出来了。
两拨人在角亭处分开。
海棠突然驻足,喊了一句:“颐妃妹妹。”
颐妃停下脚步,回身微笑:“娘娘何事?”
海棠向她走来:“颐妃当真是贤惠呢,对着韩才人都能面不改色,太后明着寒你的心,你也不生气?”
颐妃回道:“娘娘说笑,身为后宫嫔妃,臣妾只记得自己的职责本分,不敢多想。”
海棠笑出声:“你是不是只编了一段话,对谁都一个说辞?”
“不过,你真的这么想吗?那你上次在琼园,为什么跟陛下说,来世愿投入寻常百姓家,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颐妃动作顿了顿,眼中才终于闪过一丝惊讶。
海棠挑眉:“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碰巧在假山后面,不小心听到了而已,我可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不过要不是听到这句话,我还真以为你是贤德无量,无欲无求的女菩萨呢!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吧,妹妹,这样不累吗?”
“可惜没人心疼你啊,你付出这么多,让出皇后之位,都觉得你是应该的,你就不寒心吗?”
颐妃面色不改,仍带笑意,恭敬道:“都说皇后娘娘跋扈乖张,纨绔愚钝,可是依臣妾之见,您是七巧玲珑心呢,只是您忘了,臣妾与您不同,您身后有宇文家,还有位列相国的父亲和战功赫赫的哥哥,而我杨家却并不显赫,臣妾既为宫妃,生死荣辱全仰仗陛下一人,您这攻心之计,实在用错人了。”
海棠嗔怪道:“哦,我才关心你两句,你就说我是攻心之计,戒心这么重,还怎么一起玩?”
颐妃欠身相送:“娘娘的玩法太大,臣妾玩不起,您还是自己玩吧,而且臣妾从小就喜欢读书,不喜欢玩。”
海棠冷哼一声,像那无计可施的小人,摆出倨傲姿态:“这么爱读书啊?那多读点,早日中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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