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爷搬离宁洄院的消息,如狂风卷过湖面,涟漪瞬间荡开。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传遍了钟府上下,从雕花廊檐下的姨娘小姐,到扫帚掠过青砖的杂役仆妇,皆在窃窃私语。众人心思如暗流翻涌,揣测的目光在廊柱间穿梭,却无人敢在明面上妄议半句。纵使各怀心思,府中主子们仍依礼数遣人送了贺礼,锦缎礼盒堆砌如小山,却难掩那礼数背后冷冰冰的算计。
而那些消息灵通,知道今日早朝的风波,再联想钟尚书回府后的大发雷霆,很快就想清了这背后的深意,不过是做戏罢了,倒没分出多少心思。
只是四少爷搬得院子却让人十分在意,那院子本身没什么,只不是雕梁画栋精美了些,内里陈设布置精致些罢了。
真正让人在意的,是它坐落的位置,就在昭临院附近。
昭临院什么地方,那是大少爷钟祈烬的住所!
大少爷是什么人,那是府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夫人外地位最高的人,放在这三位‘泰山’心尖尖上的人,纵使府里子孙不少,可没一人能与他比肩。
而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更是因为他背后所占的人,府里人都知道要想在府中生存,就不能惹到大少爷,不然会有人让他们在府里悄无声息的消失。
府中人人都想讨好他,可前后皆有老爷夫人的人把关,连大少爷的面都看不到。而那座与昭临院相邻的昭辉院更是被众人觊觎已久,但一直都没有能得到同意住进去。
可如今就被这么一个初来乍到的庶子住进去,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此时,消息传至大夫人耳中,她手中的银剪“咔”地一声坠地,那株精心修剪的盆景便成了牺牲品。厚重的青瓷花盆砸在金丝楠木案上,碎瓷如雪片飞溅,泥土溅上她绣着牡丹的绛色罗裙,翡翠镯子磕在案角,发出清脆的裂响,手中的剪子被捏的死紧。
这位美艳妇人年逾三十,面容仍如盛放牡丹,眉宇间却凝着霜刃般的凌厉。她胸脯剧烈起伏,气怒难抑,珠钗在发髻间颤出碎光,仿佛连屋梁都被她目光灼出裂痕。
旁边俯首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不敢出声,头低的好似要钻进地面去。
她指尖掐进掌心,低声咒骂。眼神凶的吓人,声音像是淬了毒一样冰冷:“钟胥晟那个老匹夫,竟敢让那贱人的种住到昭辉院,他是疯了不成,竖子也配!”
一旁侍立的张妈妈躬身小心抽出银剪,眼角扫过满地狼藉,悄然使眼色让丫鬟奉茶。她语调如浸了蜜的刀:“夫人息怒,为这不值当的动了肝火,若让郎君知晓,岂不心疼?老爷此举,不过做戏给朝中那帮老狐狸看。区区庶子,纵住进昭辉院,也如笼中雀,翻不出浪去。夫人且放宽心,大少爷才是府中金尊玉贵的凤凰,谁人能比?”
提及钟祈烬,大夫人的面色稍霁,却仍似寒潭未解冻。她将茶盏攥在手中,旋弄半晌。
“烬儿是我生的,从小由我教导,自会心疼我!那混蛋要抬举这贱种,那是自己的事儿,可他万不该把手伸到我儿子那儿。
接回来那么多日不知道关心,如今倒是慈父心肠了,府里那么多人想要住在那儿都没应,怎的到他就应了,还眼巴巴把人请去,也不瞧瞧是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那茶杯也被摔飞出去,落到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出,滚烫的茶水烫伤了那旁边跪着的丫鬟,大腿乃至手腕皆是红肿,那碎片还划伤了那丫鬟,流出鲜红的血。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许是刚来还不太懂规矩,当即就被疼的叫出声,反应过来忙捂住嘴,忍着不发出声,可那泪水还是夺眶而出,眼中满是惊恐与害怕。
不住的磕头认错,额头都磕的青紫一片,甚至隐见血丝。
大夫人被这声惊的,眼神立马刺过去,冷声骂道:“放肆!”很快又嫌恶的转过头,她本就生着气,这下更是不耐,眸中戾气骤起。张妈妈也听到了动静,已疾步上前,扬手甩了她一耳光。脆响声惊得屋内众人更缩了颈项。
冷声斥骂:“没规矩的贱蹄子,竟敢扰夫人清净,来人!拖下去!”
一旁立马起身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不顾人挣扎求饶,一个干脆利落堵了嘴,拖着人下去,无人敢求情,屋里剩下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不敢乱动。
至于那丫鬟会经历什么,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毕竟自身都难保,谁还管他人死活。
经此一事大夫人也没心情再说下去,转而关心其他事,问张嬷嬷:“烬儿明日便回来,可备妥了?”
那嬷嬷恭敬回答:“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老爷下令备宴,为郎君接风洗尘!”
大夫人听了,面色好上一些,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说:“这还差不多,那混蛋也不算太糊涂,烬儿出去这一个多月,想必劳累许多,叫人仔细着伺候,晚间也别让人熬夜,若是让我知道,便扒了他们的皮!”
这话说的颇有些漫不经心,特别是最后一句,但无人会把这话不当回事,钟府的当家主母,铁血手腕那是众所周知的。
张妈妈更是听的汗毛竖起,背上发冷。
得了命令下去做事,出了门直朝院门走去,一路上路过的人都行礼喊了声“张妈妈”。
张妈妈一路走着,途径一地时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脚正好踩到一摊血水上,顺着血水的源头望去,便见几个小厮正清扫着血迹,地上躺着血肉模糊的娇小人影,奄奄一息,垂落的手腕露出的烫伤,证明了这个人的身份,就是方才的小丫鬟。
她阖眼躺着,脸上全是血渍,好似死了,唯有胸前细微的起伏,昭示着她还活着,可无人打算救她。那几人给她裹上草席,悄无声息的运上车从后门离去。
张妈妈没有分给他们一丝一毫的眼神,依旧步履匆匆,同府里无数的下人一样,无人注意到刚刚那拖去的小丫鬟命运如何,因为无人在意。
*
?昭辉院
玮阒一进放屋门,脸上的表情立马敛去,他的心绪疯狂翻涌,静坐茶几前思索。
敲门声响起,得了令,芙蓉打开门走了进来,小心将门阖上。她怀里抱着那红木箱子,走到人跟前。
把东西放下,担忧的轻声开口:“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怎的突然会来关心我们?”
玮阒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含笑开口:“不怎么办,静观其变。如今这般虽前路迷茫,但至少不会有人肆意欺凌,倒也算因祸得福。”语气之随意,仿佛将此事毫不放在心上。
可芙蓉就是看着,心头还是环绕着不安,小丫头年纪轻轻,出生至今做过最胆大的事,也只是自主留在了主子旁,配合他使计将那群刁奴倒霉。
可如今发生的一切,已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承受的。
如今这么明显被当作棋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条路一个走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玮阒似知她心中所想,眼神平静的看着她,“会好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是所愿,又是承诺。
阳光透过窗棂稀碎照进来,正好落在二人身上。
下午的时光都忙着安顿,钟管家派人送来些新衣配饰,估摸是为了明日的家宴,省得被挑了话头去。
晚间时,赵姨娘也来了一趟,假模假样关心了一把,又为自己连日来的忽视寻借口。玮阒应付着人,赵姨娘实在没话说了,也说有事走了。
昭辉院总算清静下来了,今日这儿可谓十分热闹,各院的人都送了礼来。
用过晚膳,玮阒洗漱一通也歇下了。
翌日清晨,玮阒早早醒来,由着人洗漱伺候。之后便去大夫人院中请安。
大夫人不喜庶子妾室,也懒得看他们碍眼,就下令每月初一十五请安便可。他如今搬了院,又恰逢十五,自该去请安的。
换上新衣果真连气质都不同了,都自带一丝贵气,方才有权贵世家子的样,如同壁画上的人影走出,光彩夺目。
昭辉院离大夫人的院子不院,一盏茶的时间便到。
此时的主院外,大大小小的人聚了一圈,是府里的姬妾和少爷小姐。
见到玮阒过来也只打了声招呼,离的远远的,都默契的把人忽视掉。
赵姨娘赫然也在其中,但也毫无过去的意思,是连做戏都懒得。
钟尚书是有名的风流骨,招惹过的人不少。
但能被纳进府里的人却不多,且在大夫人手下活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活下来的,不是赵姨娘这般宠爱傍身的,便是有眼色有计谋,早早归顺大夫人表忠心,安分守己的。
她们皆知晓大夫人对这个庶子不喜,如今搬院一事更是触了她眉头,自然不敢往跟前凑,省得惹了大夫人的眼。
见没人找,玮阒乐得清闲,自找个僻静处呆着,已至晚春,百花皆谢,那院外的海棠也只剩阴翳的枝叶,随着雀鸟飞停微微颤抖。
今儿是个好天气,那天舒适的人骨头都酥了,不禁眯起眼享受。
玮阒看着那结实的树干不禁微微心痒,想翻身上树饮上一杯,那定是极好的。到那时,那个蠢货定会给他去街上买小吃。
可惜他如今身份,却是不可轻举妄动的。思及此,他眼神暗了暗,心头不由蔓上一阵烦躁,躁的很。
院门开了,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娴儿走出来,面色平静的躬身行礼,眼底深处却是在大夫人身边养成,被权利熏陶下的倨傲。
“奴婢问各位小主安!夫人身子不适,方才刚起,劳烦各位小主久等了。底下人也是不懂事,也不过来通传一下,害的各位受苦,奴婢等下定要禀名夫人,好好责罚他们的!”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好似当真如此。
可在座的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话自是不敢应的。
也就几个顶事的,适时开口:“娴儿姑娘哪里的话,我等如此本就是分内之事,哪里受苦?再说了,夫人身体不适,那自是要多多休息的,分明是我等来的太早了不是。”
娴儿轻笑着:“各位能这么想,奴婢感激不尽!莫说了,瞧这站了这么久,各位小主快快进去吧。”
得了许,娴儿转身退开,让出了道。姨娘哥儿小姐们,休整休整缓步进入院内,玮阒混在其中,一言不发,为即将到来的硬战做准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