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洄院
任外头如何的暗潮涌动,此刻的宁洄院都似一方被时光遗忘的静隅
玮阒倚在窗畔的矮榻上,手中刻刀如蝶翼轻颤,在桃核纹路间游走,核雕的轮廓已展雏形,内里镂空处渐次分明,碎屑簌簌落下,似雪絮随风飘散,他眉目凝着琥珀般的专注,睫羽在晨光中投下蛛丝般的剪影,仿佛连呼吸都怕惊扰了指尖的精微世界。
窗外春阳泼洒而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薄金。少年生得一副绝色:眉如远山柳梢轻挑,眸似秋水澄澈无波,唇色绯然却无半分轻佻。初瞧时总疑心是画中误落的仙子,待那双眸子流转间,便知是剔透少年骨,乖顺得如新雪初融,硬生生将艳色驯成了清辉。
檐角垂落的丁香结紫瓣如星,风过时摇曳成串珠铃。少年单薄的身姿与光影交融成画,连檐下花影都成了陪衬。
芙蓉捧着食盒踏入屋中,瞧见的便是这幅画面——那美人晨沐图应是叫她看痴了,一时都忘了动作,要不是她手上还有力,估摸那食盒早掉了。
直至玮阒雕完关键一笔,抬眼望见小丫头怔立当场,这才搁下刻刀,起身踱至她跟前。指尖轻点她眉心,含笑嗔道:“芙蓉,又在发什么呆?莫不是瞧我雕核入了迷?”
芙蓉唬得后退半步,仓促福身行礼,鬓边碎发乱颤:“公子赎罪!奴婢…奴婢…失礼了!”
“罢了罢了。”玮阒摆手,无奈中染着纵容,“早与你说了,院里无人时不必拘礼,你偏记不住。快将早膳摆上吧,莫凉了。”
芙蓉这才敛了慌色,将食盒中物什一一摆开。竹青瓷碗中盛着清粥,稀得能照人影;两碟小菜蔫巴巴蜷在碟角,连油星都寻不见。她指尖不自觉地攥紧帕子,气道:“大厨房那群腌攒货!前几日还敷衍着掺些米粒,如今倒连糊弄都懒得装了!公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
话音未落,便被玮阒含笑截断:“他们自去演他们的戏,咱们只管看戏便是。”少年眼尾狡黠一挑,似有暗流在瞳中漾开,“且等几日,好戏岂会缺了终场?”
芙蓉闻言,眉间郁气霎时散了,眼底浮起雀跃的光:“公子说的是!那群刁奴作孽,迟早遭报应,可怨不得别人!”
二人相对用膳,碗筷相碰声轻如蝶翅。粥寡如水,菜淡如霜,却因这主仆间的暖意,倒添了几分滋味。玮阒草草用了几口便搁了箸,推至芙蓉面前:“我近日总觉食欲不振,你且多吃些。”
芙蓉急摇头:“公子怎能饿着?奴婢…”
“再推拒,我可要同你生气了。”少年佯作冷脸,芙蓉只得败下阵来,垂眸小口吞咽,睫上却凝了泪光。
自那日被接入尚书府,这宁洄院便成了座孤岛。初时还有仆从往来,珍馐锦缎流水般送来,可待几位“泰山”皆闭门不见,众人便如嗅到腐肉的鸦群,顷刻散了干净。刁奴欺上门来克扣月银、砸碎物件,皆被少年不动声色间设局反噬。如今连膳食都成了刁难,他却只日日雕核,笑谈“静待东风”。
原先的仆从们跑的跑,唯芙蓉一人未离。这比他小两岁的丫头,初时怯生生跟在他身后,如今却也成了他在这深宅大院中唯一的慰籍。他们在这冷院中熬着,如两株并生的野梅,根缠着根,枝挨着枝,将寒霜都熬成了暖香。
檐外春光依旧泼辣,宁洄院里的暗战,却无声蔓延如蛛网。
用过早膳,玮阒便继续回到矮榻上刻方才未成的核雕,芙蓉手脚麻利将碟碗收拾好,匆匆送去大厨房,玮阒便独自留在院中。
不知过了多久,核雕刻完了,玮阒搁下手中刻刀,起身行至角落的架子前,从架顶拿下个红木小箱,打开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微雕,什么牧童骑牛、舞女苗姿,都栩栩如生,连身上衣裳纹理都可看清。
他将刻完的核雕放进最后一个空隙,使得箱子彻底满了,再不多看一眼便合上,那些精美的微雕,无法再分得主人的一丝注意。
做完这些事情,玮阒径直走到棋桌前坐下,棋盘上是一局未下完的残局。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分外紧张,白子被黑子紧密包围,几乎困兽,毫无一丝生机,黑子以黑云压城之势吃掉了不少白子,看似胜负已分。
玮阒修长的手执白子,指尖捏的泛青,半张脸隐在暗中,晦暗不明,看着残局,迟迟未落子。
直至,“咚!咚!咚!”外头传来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
玮阒仍旧静坐着没有起身,眼神在棋局上未曾移上半分。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终于随着一声闷响,缓缓落下一子,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无声笑了笑,那原本清澈的眸中满含恶意与厌恶,身上那温良的气质被冲散,显出几分邪气。
他垂下眸,再抬眼时已敛去脸上的神情,换上一幅惊恐怯懦的面孔,起身缓慢踱步至院中。
而在他身后,棋盘之上,白子落下后,局势瞬间被反转,白子硬是在险境中杀得一线生机,吃下好几颗黑子,那被包围的局势不在。
前院内,院门大开着,钟管家领着一众下人进来,各个面容严肃,气势汹汹,看着便像是来问罪的,待人站定,原先还算空阔的院子瞬间拥挤了许多。
芙蓉跟在后头,面色十分焦急,心急如焚,看见玮阒出来连忙跑过去,护主似的站在他落后半步的位置。
钟管家见着玮阒怯懦的缓步出来,形似枯叶般单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恭敬领着人行了个礼,齐声说道:“四少爷安!”
声音震得鸟雀飞起,鸣叫着离开。
玮阒看着乌泱泱一群人给他行礼,不适应的侧身往旁避了避,目光漂移,不知放在哪儿。木讷的哑声开口:“钟管家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钟管家闻声起身,俯首立于队首,道出此行目的:“老奴奉老爷命令,前来为四少爷搬院!”
玮阒听完,却是不解的看着他:“搬院?搬什么院子,我觉着这儿也挺好的,甚是清净!”
言罢,钟管家却是满怀愧疚之色:“实在惭愧,四少爷刚回来,因着过于突然,没将院子收拾完,只能让少爷委身此处。
前些日子老奴事物冗杂,也没注意到这些,竟是让那些腌臜物扰了少爷清净,如今知道了,老奴禀报老爷,老爷深感痛心,特让老奴亲自请少爷前院!”
这话说得,可谓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什么没有注意,什么深感痛心,不过都来糊弄他的鬼话。若真有心,难道还不能派个下人盯着,堂堂尚书府大管家,钟尚书的心腹,难道手下连个人都没有?那钟尚书自接回府起就再未出现过,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这话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但仍要装聋作哑,在戏台之上,怎能让戏停下,都要接着演。
玮阒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眼眶不由自主的发红,少年本就有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此时盈起湿气,眼圈红红的,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再上那艳丽的面容,但但一眼便叫人心都化了,让人升起无限怜惜。
且他此时眼底浮现出一丝期盼,语气却满是怀疑:“钟管家莫要框我了!父亲自我回府那日起便再未来看过我,怕是都不记得我这么一号人了!如今我在这儿一切安好,不必再担惊受怕,已是很满足了!”
众人瞧着他那要哭不哭的模样,都不由自主的想说几句软话哄哄他,再着那些看似质疑,却满是委屈的话语,更是让人怜惜不已,那些跟随而来的下人们,心里头都给他划上了受尽委屈小可怜的标签。
钟管家心里头也不由的嘀咕,他这时也有点搞不清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装的?
要说真情流露,被忽视这么久,心里头也早已清楚自己的地位,再加上分别十四载,哪儿有那么深的感情。
可要说装的,这演的也太过成功。瞧着那模样,即便是混迹宅院多年的他也不由动容几分。
但心里想的再多,他的任务也都要完成,忙接着说:“少爷这说的什么话?老爷岂会不在意您,自己的亲生骨肉,那是心连着心,只是老爷事务繁忙,空不出时间来看您,心里头念叨着呢!
这不,一空下来就叫奴才接少爷回院呢!少爷求您行行好,跟老奴回去吧!”
一句话,直接改搬院为回院,好似那儿本就是他的,而不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般。
但玮阒目的达成,也是点到即止,他询问似的看向周围的人,像是确认。
扫过之处众人都诚恳的点了点头,给予回应,犹豫半晌,他终是下定决心般点头,应声:“好!”
声音微颤,但话落的下一秒,不用下令,下人们鱼贯而入,收拾屋中物品。
芙蓉被叫去指挥人搬什么,玮阒则被摁着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喝着茶水与钟管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对着钟管家那布满皱纹的脸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只一味的抠手,坐立不安等着那些人搬完。
因着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好东西早被人拿走或砸碎了,所以也用不着多久,很快就搬好了,芙蓉从里头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红木小箱和小盒子,旁边有人想替她拿着,都被委婉的拒绝了。
那人也不勉强,回了位子站好。
此时芙蓉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可不一样,四少爷如今得到重视,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在他落魄时不离不弃的身边人,她在四少爷眼中分量不同,也是众人接下来要巴结的对象。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新院走去,玮阒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芙蓉。一路上碰见的下人都不招痕迹的打量着他们,好似观猴般,那目光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令他厌恶。
好在终于到了新院,光从院外就跟宁洄院很大区别,上好的青砖加瓦而成,刷了好几层漆,颜色明媚鲜亮,瞧着便心生欢喜。
走进院内,更是漂亮,假山流水,芳草芬芳,树木葱葱,连格局都比宁洄院那偏僻小院大了两倍不止,院中间已有两排侍从恭候,见到人就行了一礼,齐声问安。
“四少爷安好!”
玮阒摆手让人起来,钟管家立旁为其介绍:“这些人是老奴精挑细选来服侍少爷的,再不会出现上次那般的情况,少爷身边仅一个丫鬟怕是不够,少爷再选上几人贴身侍候的好!
当然,若现在选不过来,也可再看看,挑个顺心的。”
两人说着边往里走,后面跟着的人已拿着东西去摆放,其余人自行散去。
玮阒直被钟管家说的头疼,脑袋嗡嗡作响,面上还得摆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左看看右摸摸的,还要时不时跟钟管家搭话。
所幸钟管家毕竟日理万机,等把该说的说完,留下身旁一人处理后事,向玮阒告了个罪就告退了。
玮阒目送人离开,道是自己累了要歇息,便钻进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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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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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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