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宇殿的晨光本就盛得晃眼，曦和却仍觉不够。她倚在赤蕊花藤缠绕的窗棂旁，指尖无意识捻着垂落的金发丝，目光扫过殿内未燃的百盏银灯，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揉过：“离朱。”
正蹲在瑶光林边缘逗弄灵雀的金乌闻声振翅，化作绯衣少女奔进来时，发间金羽还沾着几片花瓣：“神女，怎么了？”
曦和没回头，目光仍落在那些银灯上，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执拗：“把殿里所有火烛都点上，用你的金乌真火。”
离朱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窗外——晨光正顺着雕花窗棂漫进来，将殿内的赤蕊花照得像缀满碎金，哪里需要额外点火？可她瞥见曦和发丝间金辉微微发颤，那是神力不稳的征兆，便没敢多问，只乖乖应了声“好”。
金乌真火自她指尖跃出，如细碎的流萤，精准落在每一盏银灯的灯芯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座琼宇殿便被灼目的金光填满，连地砖缝隙里的尘埃都被照得无所遁形。火光太盛，映得曦和的鎏金古裙几乎透明，她却仍觉寒意从骨缝里渗出来，忍不住往火烛更亮的地方挪了挪。
离朱看着她反常的模样，心头泛起不安。
——殿内最暗的那角阴影，连金乌真火也照不透，像一条竖着的天门缝，悄悄渗着冷气。
曦和当然看得见，却只是垂眸，任由那条裂缝在背脊后渗出寒意。往日里，她最不喜殿内烟火气，连赤蕊花都是让其自然生长，如今却要让金乌真火燃满整座殿宇，仿佛要把所有黑暗都烧尽。她悄悄走近，却见曦和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神念无意识地萦绕在指尖，太阳神火与一缕极淡的玄色气息缠在一起，像两条互相试探的小蛇。
“神女……”离朱试探着开口，“火已经点满了，要不要……熄几盏？太亮了眼睛会疼的。”
曦和猛地回神，掌心的玄色气息瞬间隐去，只留下金火在指尖跳跃。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发颤：“不用。亮着好。”
她怕的哪里是光太亮，是怕那点玄色气息彻底失控，怕有朝一日，连这些火烛都照不亮她体内的黑暗。万年前混沌婴儿那句“要光，怕黑”还在耳边回响，如今竟成了她的宿命——她是创世光神，却要与最怕的黑暗为伍，甚至可能永远被封印在穹苍之顶的裂隙里，那里连星辰的光都照不进去。
离朱看着她眼底的茫然，忽然想起昨夜苍玦传讯说，曦和曾独自去北溟冰原，还布了逆生阵。她不敢多问，只悄悄退到殿外，用神念给昆仑和域渊传了消息——这位主神，怕是又遇到解不开的心事了。
昆仑赶来时，琼宇殿的火光连殿外的云海都染成了金色。他刚踏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退了半步，玉袖轻挥，才让周遭的温度稍稍回落。曦和正坐在火烛环绕的石凳上，手里攥着一片赤蕊花瓣，却没像往常那样让花瓣绽放，只是任由它在掌心慢慢枯萎。
“怎么突然要燃这么多火？”昆仑在她对面坐下，指尖拂过石桌上的星图残卷，上面还留着曦和画的鬼王背影，“是觉得殿里冷？”
曦和没说话，只是将枯萎的花瓣扔进火烛里，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火光映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却没了往日的鲜活。昆仑见她不愿开口，便不再追问，只从袖中取出一坛清露茶，斟了两杯，推到她面前：“尝尝？是昆仑山巅新采的雪水冲泡的，能安神。”
茶盏里的清露泛着微光，曦和却连碰都没碰。昆仑无奈，转头看向殿外，恰好见域渊踏着流云而来，玄袍下摆扫过殿门的火烛，竟让火焰晃动了半分。
域渊刚走进殿，便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神力波动——太阳神火里掺着极淡的幽冥气，还带着点混沌的驳杂。他目光落在曦和身上，见她正往火烛更深处缩，连鬓边的金辉都透着怯懦，心头猛地一紧。
“出什么事了？”域渊的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玄袍轻挥，将几盏离曦和太近的火烛调暗了些，“金乌真火太盛，会耗损眼睛。”
曦和仍是沉默，只是将脸埋得更深，鎏金裙摆遮住了她颤抖的指尖。昆仑见状，忽然像哄孩童般开口：“既然不想待在殿里，不如让域渊带你去下界玩？听说下界暮山的桃花开了，比灼华渊的赤蕊花还好看。还有人间的上元灯节，又亮堂又热闹。”
这话刚落，曦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她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茫然，却对着域渊轻轻点了点头。
曦和的样子看的域渊心疼，换酒和千里冰原的事，愣是没再提一句，伸手将她扶起。曦和的指尖刚触到他的袖口，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玄袍上的幽冥寒气传来，竟让她觉得安心了些。
离朱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昆仑道：“神尊，您说神女到底怎么了？她以前最不爱去下界，说人多吵得慌。”
昆仑望着殿内灼目的火光，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声音里带着点沉重：“她是怕了。怕那些连火都照不亮的黑暗。”
下界暮山上的桃花果然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顺着春风落在曦和的裙摆上，像撒了一层碎雪。域渊陪她走在桃林里，看着她偶尔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眼底的茫然渐渐淡了些，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没走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凶兽的咆哮，震得桃林的花瓣簌簌落下。曦和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往域渊身后躲了躲，太阳神火在指尖跃动，却又被她强行按了回去。
她仍握得住日轮，只是不敢再轻易举起。
域渊察觉到她的动作，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不喜欢打架。”曦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来保护我吧。”
她不是不能打，是不敢。昨夜在北溟冰原，她试过用太阳神火逼出混沌气息，却又引起了穹苍之顶混沌缝隙的异动，这意味着她体内混沌婴儿的本源已经开始苏醒。她怕在这里动用神力，会波及无辜的生灵，更怕那缕玄色气息再次失控。
域渊看着她眼底的依赖，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凶兽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桃林尽头，是一只被混沌浊息污染的青罗虎，周身的黑纹如活物般蠕动，一双虎眼泛着嗜血的红光。它显然被曦和身上的光脉气息吸引，咆哮着扑了过来，利爪带起的狂风几乎要将桃枝折断。
域渊玄袍一挥，幽冥火如锁链般飞出，精准缠住青罗虎的四肢。青罗虎挣扎着嘶吼，混沌浊息顺着幽冥火往上爬，却被域渊的神力死死压制。他指尖凝出幽冥刃，正欲斩向青罗虎的头颅，却见曦和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别杀它。”
“它被混沌侵蚀了元灵，留着会伤人。”域渊低声道。
那我呢？曦和想到了自己，是不是，终有一天，她也会像这头失控的青罗虎般伤人？
“可它原本是守护这片桃林的神兽。”曦和望着玄虎眼底残存的清明，声音里带着点恳求，“能不能……试着把混沌气息逼出来？”
域渊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松了手。幽冥火化作柔和的光罩，将玄虎笼罩其中，他指尖凝出古老的银灰色符文，一点点剥离青罗虎体内的混沌浊息。这个过程极耗神力，不过片刻，他的额角便渗出细密的汗珠，玄袍上的十二狱暗纹也变得黯淡。
曦和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万年前混沌裂隙前，他也是这样，用幽冥火挡在她身前，哪怕神力耗损也要护她周全。她悄悄走近，指尖的太阳神火跃出，轻轻落在光罩上——两种力量相遇，竟没有互相排斥，反而交织在一起，像一道金银相间的屏障。
混沌浊息在两种力量的夹击下，终于被逼出青罗虎的体内，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青罗虎恢复清明，它的毛色如幽静深邃的古潭，泛着神秘莫测的光泽，仿佛藏着远古的秘密。四足矫健，每一步落下，仿佛都能让暮山的大地为之震颤。暮山的守山神兽，竟不比昆仑山的那只陆吾神兽相差半分。青罗虎认出二人神力，对着二人俯身行了古礼，转身便钻进了桃林深处。
这暮山看来是个洞天福地。
域渊收了幽冥火，转头看向曦和，却见她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那里还残留着与幽冥火交织的金辉。他刚要开口，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桃林的土壤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两人猝不及防，竟一同坠了下去。
下坠的瞬间，域渊下意识将曦和护在怀里，幽冥火自他周身涌出，在两人周围凝成一道屏障。不知坠落了多久，他们终于落在了一片冰冷的地面上，四周一片漆黑，连星辰的光都透不进来。
曦和刚站稳，便觉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下意识往域渊身边靠了靠，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这里的黑暗太浓，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让她想起穹苍之顶的裂隙，想到以后可能永远见不到光的日子。
域渊察觉到她的颤抖，抬手将幽冥火调亮了些。淡蓝色的火光映亮了周围的环境，这里竟是一处废弃的深渊，岩壁上还残留着上古符文的痕迹，只是早已失去光泽。
“别怕。”域渊轻声道，伸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我先看看这里的出路。”
曦和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点发颤：“能不能……让幽冥火再亮一点？”
域渊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火光中，她的眼底满是恐惧，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这位创世光神，此刻像个怕黑的孩子，只能依赖他的幽冥火寻找安全感。
他没有多问，只将幽冥火的光芒调到最盛。淡蓝色的火光填满了整个深渊，岩壁上的符文被照得隐隐发亮。曦和看着周身的光亮，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却仍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
“域渊，”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会不会在此地，再也出不去？”
域渊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曦和的怕黑不是无端的，是体内的混沌本体在作祟，是她知道了那个被尘封的真相。
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比幽冥火更暖：“那便不出去，我看这暮山是个洞天福地，你看墙上这些符文，是祖神的神力遗留也说不定。无论何时何地，有我在，都会陪着你。”
曦和抬头看向他，眼底的恐惧渐渐被暖意取代。她知道，这条路或许很难，或许终有一天要面对那片黑暗，但此刻，有域渊的幽冥火在，有他的守护在，好像那些恐惧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不想回神界。”
“那你想去哪？”
“这暮山虽有守山神兽，我看却是个无主之山，不如我留在这暮山吧。”暮山，墓山，埋葬之地，也很好。
“好，那我便在这山上给你搭个屋舍。只是这暮山有青罗虎镇守，到时候你的离朱可不要跟人家打起来……”域渊说的随意，曦和却被他这漫不经心的随意意外的逗笑了。
深渊的岩壁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域渊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却见岩壁上的符文忽然亮起，竟在前方凝成一道光门。他牵着曦和的手，一步步走向光门，身后的幽冥火仍亮着，像为他们照亮归途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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