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火山迷雾,朱雀族的圣地终于在眼前展开。
九只成年的凤凰,早已化出真身,在南溟岛上空盘旋。
不同于外界的硫磺弥漫,族地深处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火红林,梧桐古树的树木上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林间穿梭着各色朱雀,也有身披五彩羽翼的身影掠过,那是同居于此的凤凰一族。
十位朱雀长老早已等候在族地入口,见到曦和域渊,齐齐躬身行礼,为首的长老声音洪亮:“恭迎曦和主神、域渊真神!”
曦和摆了摆手,一股柔和的神力托起十位长老,笑道:“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看看小家伙们。”
为首的朱雀长老见曦和目光落在那些五彩羽翼上,连忙解释:“那是凤凰一族,与我族本是同源,便也长居在我族此地了。”
曦和收回望向火红林的目光,随口问道:“我记得凤凰一族素居‘梧桐秘境’,离南溟尚有万里,怎的如今都迁来此地?”
十位长老面面相觑,为首那位终是低头,声如闷雷:“神主在上,您久居神界,怕是……尚不知下界那场劫难。”
曦和眉心一跳:“劫难?”
长老抬手,指向远处一株焦黑却仍在燃烧的残枝——那正是昔日梧桐秘境的母树遗骸。
“万年前,为替主神重铸神躯,昆仑、域渊二位真神亲手斩断通天梯,大鹏凶兽察觉天路永绝,下界再无求援之香可达天听,这才让大鹏凶兽敢自归墟裂口而出。它一翅遮天,一爪碎岳,三日便焚尽南溟外的七十二洲。”他声音发颤,“凤凰族本为善战一族,为护梧桐秘境,举族迎战。那一战……血染赤霄十日不散。秘境三万里火梧桐尽毁。所幸祖龙尊、元凤尊二位始祖神兽,昔年随盘古大帝初开即被昆仑、域渊二位真神降服,驻守神界,不受通天梯所限,才得以及时下界。祖龙尊者御九重水幕锁其翼,元凤尊者燃混沌真火焚其躯,二尊联手,才将凶兽封回归墟。战后,凤凰一脉……十不存一。”
长老俯身,额抵炽土:“如今残存的凤凰,只能托庇于我朱雀族地,苟延一脉。”
曦和想起昆仑在龟甲虚影中让她看到的“下界海晏河清”,不过是他以神力织就的一镜虚花,连风中焦糊味都被抹去了。
原来斩断天梯的代价,竟由下界万族承担。
她抬手,指尖神火凝成一束,却迟迟落不下去——若这一指火雨焚的是自己神躯,可否偿得尽那三日里七十二洲的哭嚎?
曦和转头瞪向域渊,离朱察觉到神火有焚天之意,立即扑了上去,握住她的手:
“神女息怒,此事不怪……”
还没等离朱的话说完,曦和冷冰冰的就向域渊砸出了八个字:
“域渊,此事你可知晓?”
“不知。”
曦和万没想到域渊的态度如此淡漠,他是与天地同寿、高高在上的神祇,却视生灵性命如蝼蚁。
长老察觉二位尊神气氛不对,连忙道:“主神与真神驾临,是我族荣幸。族中已备下薄宴,还请二位尊神与离朱上神、苍玦上神移步。”
域渊避开曦和斥责的眼神,直步从她身边走过,他知道那眼神是“回头再找你算账”之意。
一行人穿过火红林,来到一座由火焰晶石砌成的大殿。殿内暖意融融,墙上雕刻着朱雀与凤凰交相辉映的古老图腾,角落里燃着幽幽的圣火,散发出纯净的炎火能量。
殿门乍启,百只火雀衔晶灯旋空,炽光如昼。琉璃长案横陈:梧桐火髓作炭,赤霄火鲤成脍,最中央一盅“凤醴”——雏凤初啼的第一滴心血,映出一圈血色光晕,香雾蒸腾。
曦和垂眸,胸腔里那缕太初曦炎蓦地灼烧,仿佛万针齐刺。火之本源在她耳畔嘶喊:它该为生而燃,为雏凤涅槃,不该沦为席上灯烛、杯中香料。灼痛沿经络攀上喉间,化作苦涩铁锈。她指尖一紧,金红神光闪灭,赤袍掠过火晶地面,裂帛之声轻若惊雷,无人敢拦。万点晶灯在她背后低伏,似迎一场未降的神罚。
灯火骤暗。
离朱最先离席,火色袖袍带翻一盏凤醴,赤浆溅地,嘶嘶作响。
“神女——!”她欲追,却被曦和残留的神压逼退半步。
高位之上,域渊端坐如初。曦和与他错身那一瞬,他抬眼,眸底金芒寒星般坠海,旋即湮灭。无声,亦未起身,只将那盏未动的凤醴缓缓倾下——血酒一线落地,轰然化作火凤雏影,振翼穿墙,循着曦和的背影追入黑夜。
域渊仍任火屑覆甲,灰烬指间,仍纹丝未动,仿佛一尊被钉在火晶王座上的古神。
那杯酒里,本就藏着他的歉。
凤醴非酒,是雏凤涅槃之血,含“再生”真意。万年前,正是他亲手斩断通天梯,致梧桐尽毁、凤凰几近灭族。如今残凤尚存,他欠的不是一句致歉,而是一场真正的重生。
他不能当众低头,只能以血酒化火凤,将自己的一缕本源与歉意一并奉上——
此火不灭,此债未偿;雏凤再啼,他亦再偿。
——————————
朱雀腹地,曦和独自立于焦黑母树前。
忽有赤金火点自树梢飘落,凝成一位披绛羽、额生朱纹的女子——昭华。
“昭华见过主神。”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先双手平托一枚暗红火焰,火焰中心缠着一丝细微的黑色火星。昭华高举过顶,额心朱纹灼灼,双膝落地,行的是朱雀族最重的“负火请罪”礼。
“你来做什么?”
昭华并不急于解释,而是先开口请罪,轻声道:
“在南溟火山外,离朱上神当众斥我‘自家火山都看不好’,昭华年少气盛,顶撞失仪,惊扰神尊,此罪一也;又以公主之尊在众目睽睽下与金乌争斗,失我朱雀族体统,此罪二也。今日特来领罚,请先受我三拜。”
语罢,她当真俯身叩首,绛羽铺地。
三拜之后,她才抬眸,声音仍低,却透着一股倔强的清亮:
“拜过之后,昭华斗胆,想先请主神听一段旧事——那段旧事,与主神万岁寿辰、也与域渊真神有关。待故事说完,昭华再呈上这朱雀圣火,届时主神若要责罚,昭华甘受万火噬身,绝无怨言。”
昭华抬手,火灵在她掌心铺开一幕旧景——
————
曦和万岁寿辰那日,昆仑以龟甲虚影铺陈四海八荒献礼,万灵同贺。
那时的昭华是一只刚刚化形的纯血朱雀,封了“朱雀公主”,被族长携去观礼,小雏雀生性顽皮,也不知来这神界做什么,就躲在云台玉柱后偷看。
玄袍神君一入殿,周遭便浮起低低的抽气声。
小昭华躲在云台玉柱后,只见那人身披夜色般的玄袍,银发用白玉钗束起,像一弯冷月泻进灯火里。席上女神君们忽然红了眼尾,玉杯轻颤——她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却没人敢高声唤出他的名号。
她不知他是谁,只记得族长说过:今日万神同贺,却有一位最不能惹的贵客。
那玄袍神君连礼都未行,只拂袖掷下一坛幽色酒,便转身离席。酒坛撞在离朱上神的案前,发出闷响,惊得小昭华心里一跳——
原来这便是那位连名字都不能轻易提起的神祇。
彼时的小昭华年少活泼,竟跟着玄袍神君飞去了玄木林。
玄木林里,玄袍神君坐在幽冥草旁的石凳上,指尖转着枚幽冥珠,听着溪水潺潺,难得觉得惬意。他闭着眼小憩,没察觉树半腰上,正有个身影扒着枝桠,好奇地盯着他。
那是个少女模样的姑娘,裹着鎏金长裙,眼睫像沾了碎曦光,轻轻颤动时,连林间的风都暖了几分。她眉峰虽还带着稚气,却已显露出锐利的轮廓,唇瓣饱满,抿着笑时小嘴像颗小甜果——哪怕此刻只是半蹲在树枝上,也能让人隐约想到,待她长大,定会是让万界星辰都失色的容颜。
小昭华正琢磨着,树下突然传来声清冷的“神君”,她忙屏住呼吸,扒着草丛里偷看。
是霜神。
她手里捧着几卷古书,走到域渊面前,声音带着几分羞涩:“域渊神君,万年不见,您可安好?”
这天地间,除了那位尊神,没有人敢用这个名字。
原来是域渊真神!
域渊睁开眼,见是霜神,眼底掠过丝诧异——她周身的霜气竟全然敛去了。霜神见他没避开,悄悄松了口气,把古书递过去:“听闻神君喜爱古籍,我从离朱上神那里求来了这几卷孤本,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她攥着书的手轻轻颤抖,眼底满是期盼——为了今日,她练了万年敛气术,还求了离朱许久才换来这几卷书,就盼着能让他多留几分印象。
域渊看着那几卷书,认得是当年他借给离朱的《光浊秘录》,没想到霜神竟能求来。
他正想开口,就听见头顶传来声“哎哟”,紧接着一团鎏金身影“啪”地砸进他怀里。
域渊下意识伸手接住,掌心立刻传来暖融融的触感——是刚才扒在树上的少女,她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嘴角还沾着点果酒的甜香。
幽冥草影里,小昭华只见那少女蹲在枝桠间,一双琥珀眼倏地亮起,像偷到星子的猫,下一瞬便扑进玄袍神君怀里。
她听不见那少女在想什么,却能看见她唇畔扬起的笑——那笑太亮,亮得让小昭华第一次生出“原来光也会灼人”的念头。
“域渊神君。”霜神的声音突然变低,看清域渊怀中少女的面容,慌忙屈膝行礼,“小神霜华,见过曦和主神。”
那少女原来是曦和。
万年来她在昆仑和离朱的照看下长大,性子活泛得很,刚才饮了点果酒,见大殿无聊,便溜来玄木林掏鸟窝。
域渊抱着怀里的少女,指尖触到她裙摆上的曦光,那暖意顺着神丝渗进幽冥脉里,竟让他常年翻涌的寒气淡了几分。他垂眼看向曦和,见她正歪着头,伸手去够霜神手里的古书,还奶声奶气地说:“这书我见过,离朱藏得可紧了!”
霜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把书递过去。
曦和接过书,往怀里一塞,又往域渊颈窝缩了缩,打了个哈欠:“困了。”
域渊:“……”
霜神站在原地,看着曦和赖在域渊怀里的模样,眼底涌上失落——她等了万年,终究还是晚了。
待霜神离开,曦和悄悄睁开眼,对上域渊带着笑意的目光。
“不装睡了?”他的声音放轻了些。
曦和索性坐直身子,晃了晃怀里的古书:“我是帮你呀!”
“帮我?”
“那霜神看你的眼神,和万神巷那些偷偷瞧你的女神君一样!”曦和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玄袍,“她送书是假,想跟你说话才是真!你要是收了,往后她肯定天天来,多麻烦。我帮你挡了,你该谢我。”
她说得一本正经,却没注意到怀里的古书,早已被她悄悄塞进了袖中——那书里记着光浊相济的法子,她早就想瞧了。
域渊瞧着她眼底的狡黠,心底竟掠过丝从未有过的暖意。他原以为盘古大帝钦定的“光脉主神”该是端庄肃穆的,却没成想是个活蹦乱跳又有点狡黠的小机灵。
小昭华看见域渊垂眸时,眼底幽冥色第一次泛起了碎光。
“那我该怎么谢你?”
曦和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抓住他的指尖:“我是曦和!往后我掌三界的光,你管你的幽冥,咱们一脉同源!”她顿了顿,又挺起小胸脯,“我年岁小,但我是主神!往后我罩着你,谁要是敢惹你,我就用曦光烧了他的殿门!”
域渊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曦光,比北溟渊万年不熄的狱火还要暖。
他缓缓抬手,将她的小手整个拢在掌心,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
“浊脉真神域渊,见过曦和主神。”
幽冥草轻轻晃动,曦和怀里的古书泛着微光,映得两人交握的手——玄色幽冥纹与鎏金曦光交缠,像一条永不相交的河。
小昭华躲在云台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
那一瞬,她听见自己心跳失控的声音,也听见域渊极轻的一句笑叹。
光与影的缝隙里,她明白:那笑不是给她的,却自此烧成了她万年的心火。
——————
火幕碎成点点流萤,最后一缕火灵纹与曦光交缠的残影也消散在风里。
昭华垂手而立,指尖那团火灵已熄,只余微微颤抖。她不敢抬头,却能感到对面神主的目光——不是怒火,而是一种被岁月推开的恍惚。
良久,曦和轻叹一声:“原来……他当年是这样看我的。”
在火幕里,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见当年的自己——
那个故意摔下树的小姑娘被域渊稳稳接在怀里;那本她以为是自己“顺手摸走”的古书,其实是域渊默许;那句她随口说出的“我罩着你”,竟被他用指尖轻轻拢住、认认真真地回应了一声“浊脉真神域渊,见过曦和主神”。
所有细节都和她记忆里的版本对不上:
“……原来当年,是我自己把书偷偷塞进怀里,而不是他递给我的么?”
“……原来那句‘我在帮你’是在回应初见之时的‘我在帮你’吗……”
原来他一直在暗暗地提醒、回应着记忆错乱的她……
曦和把手伸进袖袋,摸了摸出门前域渊扔给她的那卷《光浊秘录》,声音低得似在自语,又像在问昭华,更像在问自己。
昭华抬眼,看见曦和眉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茫然。
那一瞬,二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有什么被悄悄调换了顺序,而天地不肯告诉她们答案。
曦和抬手,金红神力轻轻托起了昭华仍跪着的膝。
“起来罢。”曦和的目光落在昭华鬓边那朵早已焦枯的赤焰花上,“你守了万年的,不是他,只是一场执念。”
“今日我看见了,也替当年的自己谢你一声——谢你替我把这一幕记得如此清晰。”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落在昭华心口:
“可心火灼人,也灼己。今日之后,把花摘了,把火收好。南溟的岩浆还在翻腾,你的羽色……也该为自己再亮一次。”
说罢,曦和摊开掌心,那枚被昭华收起的暗红火焰自行飞出,落在她指尖:“这是朱雀一族的圣火吧?”
曦和微微一笑,那枚火焰化作一枚澄澈火晶,封进昭华腕间。
火晶方敛,赤芒未收,昭华已伏身至地,额触曦和靴尖,声如裂羽:
“主神明鉴——三日前,南溟火脉逆卷,千里赤浆如龙。昭华循脉直下,于封火祭坛之底,见一缕黑火自幽渊渗出。无辉无光,吞我南明离火,如饮甘露,瞬息枯绝——是混沌余烬。”
她抬眸,惶惶火光倒映曦和金瞳:
“圣焰反噬,阵眼已裂。再迟须臾,岩浆崩穹,南溟重演七十二洲之劫。离朱上神一句‘看不住自家火山’,昭华愿担,然此厄非我朱雀一脉可镇。伏请主神——示以天宪。”
曦和袖中一紧,想起龟甲篆文:光脉竭,混沌生;主神归,余烬醒。
她转身,赤袍猎猎,声震九霄:“有本尊在,劫火不覆南溟!”
昭华尚在怔神,曦和已低喝:“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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