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就一个孩子,从小宠到大不说,现在也是要什么给什么,孩子平时忙啊,哪有什么时间找对象啦?这不是眼前……”
叩门声突然响起。
女眷们转头望去,绅士如标尺般立在廊下,微笑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他径直走向主座,朝中间的女人唤了声“母亲”,接着转向其他夫人们颔首问好。
莱丽华德抚平裤线,抻直腿准备在母亲身边坐下。屁股刚挨上沙发,母亲就拍拍他胳膊,抬眼同对面的女人照了个面。
听见动静时,女人坐在单人沙发里,恰好抬起头。淡金色卷发垂落胸前,牵扯嘴角朝莱丽华德一笑。不是惊艳的长相,但眼睛很亮。
莱丽华德眉心一跳,母亲的用意,瞬间清晰:这是要给他指婚。
按母国的说法,就是相亲。
三十岁,确实合适成家。母亲的顾虑,合情合理。
他礼貌性回了个笑容,站直身体,微欠身伸手:“您好,我是莱丽华德。”
女人嘴边笑意更深一层,起身时将卷发压在胸前,同他握手:“您好,莱丽华德先生,我叫栀夏宁。”
顶灯的光落下来,她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刚好罩住旁边的妇人。那妇人侧过身,跟身边的妇人笑:“你家姑娘真高,看着比您还高半头。
“她‘父亲’也高。”
莱丽华德将那些话收入心底,与栀夏宁相握时,清晰感觉到对方指骨传来的力道。手心那道握力不小,却在刻意的保持力道,也因此过于的紧绷导致手臂微颤。
他敛起目光,微微眯起双眼,朝她微笑。
这力道不对劲。
不像女人——并不是说眼前女人的力道小,而是感觉很奇怪。
莱丽华德不动声色加重指节,预想中的吃痛皱眉并未出现,反倒是自己虎口突然窜过一阵凉意。
他垂眸瞥向交握的手,栀夏宁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哪有半分异常?可那股穿透感却真实存在,仿佛对方的手是团流动的雾气。
形容不上来的怪异。
"莱丽华德老板看着很年轻。"栀夏宁突然开口,声色清泠。
他回神,对上那双含笑的杏眼。女人的卷发垂在肩头,发梢泛着金色光泽。
莱丽华德扯动嘴角,将客套话抛回:"栀小姐也不像长辈们说的那般内向。"
俩人似乎在微笑上较了真,无声的嘴角弧度一个比一个拉的大。看来这场看似是相亲的局,并非表面那般温馨、美好。
俩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千百回,在长辈们眼里就是俩人有点意思,说什么看对眼了,毕竟单身男女的笑和介绍,以及长时间的握手,定然免不了双方家长的调侃。
林尧鸢甚至多次看向角落中的妇人,似乎想同她对上眼神。
两人坐下的同时,伴随着女士们的调笑声:“这俩孩子看着真般配,郎才女貌的。”
“尧鸢,就该早点让你儿子过来的,这不,你看,俩人在这里看对眼了?”
“是呀,都老大不小了。”
莱丽华德拉直衣领,垂首间瞥了几眼母亲。妇人嘴角扬着,满口全是对栀夏宁的好,连一眼都没施舍给他,哪怕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瞥。
就在莱丽华德轻笑间,林尧鸢突然拍他后背,口中刚出一个字节又立马咽了回去。她望着儿子转过身时那张完美得近乎虚假的微笑,心脏像被浸了冰水。她控制好嘴角的弧度,好言相劝:“莱丽华德啊,怎么样啊,母亲给你挑了好久的伴侣,你俩肯定合得来,相信母亲的眼光。”
上流的婚姻怎么能用“合得来”这个词?资源兑换才是第一要义,母亲背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莱丽华德盯着母亲的侧脸,保持沉默。
不论有什么隔阂,礼貌才是第一位。
莱丽华德闻言看向栀夏宁,对方和刚来没两样,始终保持着微笑、眯眯眼,像个精心的演员。
不论他什么时候看她,都能看见那一双盯着自己的凌厉双眸——就好像,他是什么精心准备的礼物。
夫人们聊天间,时不时压低声音聊点小八卦,莱丽华德关了终端,一声“叮”极为刺耳,他见栀夏宁腕表与玻璃杯一触即分,目光上移,对方薄唇轻启,说了一些话。
那番话压在众夫人的谈笑中,形成了娱乐中唯一的严肃。
“我们可以互利共赢。”
“结婚是我们最好的打算,我能帮你拿到你想要的。”
莱丽华德躬身向前,双手交叉支在膝盖上,左手腕表折射出窗外树影摇曳。对方把话说的轻巧,怎么互利共赢?又怎么帮他拿到想要的?
凭着刚见面就大放厥词?
莱丽华德眉心紧皱,面对女方投出的合作邀约,他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开始期待这场茶会的结束。结果当然无法如他所愿,因为茶会刚开始不足一个小时。
“莱丽华德,这位是栀夏宁小姐的母亲。”莱丽华德顺着母亲的话音抬眼,栀夏宁身侧的身影裹在炭灰色暗纹长风衣里,立领遮住半张脸,宽檐礼帽压得极低。
对方自始至终没摘手套,手指搭在黑色鳄鱼皮包的搭扣上。
一眼望去便能知是位精明的、有十足压迫力的女人。
面对这样的“丈母娘”,莱丽华德稍微起了那么丁点兴趣。
林尧鸢直接把话题扯明:“塞卡林斯家族与华国贝肯家族,我们两家结合,那将会是天大的喜事……”
莱丽华德不动声色喝口茶。
塞卡林斯家族?母亲真是给了他一个绝大的惊喜。
“真是幸会,夫人。”莱丽华德转向那位始终沉默的黑衣妇人,笑意重新在眼角堆起,右手递向对方。
“芬莱恩铭。”触及的掌心带着皮革手套特有的凉意,对方指尖在莱丽华德虎口处若有似无地碾过。
在昨晚的报告中显示,在银翼城,四大家族与政府并立,而塞卡林斯便是这四大家之首。
莱丽华德淡淡一笑,自幼养成的算计本能让他猛然意识到,林尧鸢这突兀的安排,是早有预谋。而自己当下要担心的,就是母亲或许早已与塞卡林斯家族达成协议,而自己正沦为权力博弈的棋子。
莱丽华德缩回手,抬眼间忽然注意到,妇人风衣领口露出半截链条。金丝线缠绕成不规则的网状,中心嵌一颗红宝石,菱形,色深红。
金丝边缘略呈波浪状,下坠一黑色尖形饰物,尖端朝下。
就这样看过去,让人生怕吊坠尖端戳进佩戴者的血肉。
曾有一位秘密交接人对莱丽华德提出警告,明确要小心银翼城脖子上挂宝石坠饰的人。此刻那枚挂坠正折射出诡异的红光,在他视线中烙下残影。
“芬莱恩铭夫人、栀夏宁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莱丽华德保持微笑,芬莱恩铭微微昂首,坐前伸手揽过身后的长裙。
莱丽华德看不清她的神情,却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下。他明白,在这群权贵夫人间,自己是没有资格多言的,要顺着对方讲她们爱听的。
更遑论目前,她们给自己的身份定位,是一位未来女婿。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资本将人视作可交易的工具,婚姻是利益交换的契约,权力博弈的棋子。
他们要的是得听得懂话,得服从,要会装高贵,比如签协议时笔尖不许抖。利益要算清,小数点后三位都不能差,感情是冗余得删。
胸前家族徽章得焊死,摘了就像零件丢了包装,不值钱了。
莱丽华德再度想开口,却被母亲林尧鸢抢了先:“原本芬莱恩铭夫人还说,邀请你和栀夏宁小姐吃饭呢,这不是看你太忙搁置了。”
他哪能拂了二位女士面子:“忙归忙,和栀夏宁小姐吃顿饭自然是空闲的。”旁的几位夫人听了,各自乐呵起来。
“这孩子真会说话。”
更有夫人直言:“你爽快成那样,这肯定随他爸爸吧?”
莱丽华德陪笑,没说话。
“他呀,死得早。”林尧鸢笑起来,丝毫不忌讳这个话题带来的沉重。莱丽华德轻轻摩挲手心,听母亲的金镯子突然滑落。
“走了好多年了。”
莱丽华德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去接那串镯子。
也是这时候,芬莱恩铭的目光如毒蛇般缠上莱丽华德的手腕。
她轻轻推了几下身旁女人,颔首示意,栀夏宁会意立马出声:“莱丽华德老板,你手上那条疤是怎么弄的?”
这句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往莱丽华德手腕寻,林尧鸢更是皱着眉。
莱丽华德硬生生抑制住眉头的跳动,扯出一个笑。那里有一道极为明显的的疤痕,早年留下。
莱丽华德陷在丝绒沙发里,抬头同栀夏宁对了个眼神,两指在腕间疤痕上碾过。那道旧伤像条僵硬的蜈蚣趴在皮肤表面,边缘泛着青紫色的增生。
当年祛疤技术也已非常成熟,但莱丽华德将其视作一种耻辱标记,不愿多看更不愿忘记。
吊灯的光落在他黑瞳里,淬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栀夏宁小姐对这种小事感兴趣?"他的手突然用力掐进疤痕中央,皮肉翻卷处露出浅粉色的新肉。
"前几年在码头跟人抢货,被碎啤酒瓶划的。"
莱丽华德收回手,将衬衫袖口落下遮住那片狰狞,"当时玻璃嵌进动脉里,血喷得跟消防栓一样。"
碴子进动脉?栀夏宁搁在茶几上的咖啡杯发出响声,像是在替她吐槽对方,最后那句话真是装。
她慢条斯理地搅着方糖:"莱丽华德先生这运气,倒是比码头的野狗还差些。"
"或许吧。"莱丽华德没继续说。
客厅忽然静下来,窗外雨丝正斜斜掠过天空。
“你之前怎么没跟母亲说过呢?”
莱丽华德轻叹口气,装起孝顺儿子的模样:“母亲,您远在这,我说了也没用对吗?”
林尧鸢说着就要起身,被身旁夫人拉住:"哎呀,孩子也是怕你担心。再说你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告诉了反倒添堵。"
林尧鸢轻哼一声:"要不是栀夏宁小姐眼尖,我这粗心劲儿还发现不了呢。"
莱丽华德揽住母亲肩膀,尽管怀疑女人的政治意图,但林尧鸢半年来的关怀是真实的。他能感觉到她肩膀的颤抖,但那究竟是不是担忧,又或者是某种精心计算的表演。
莱丽华德也道不清。
就像林尧鸢在缝补衬衫纽扣时红了眼,总要说些父亲生前的事。比如她手上的那件衣物,比如碗柜里其中几个好看精致的碗,可说来说去,绝口不提父亲那最后一通电话。
芬莱恩铭垂头看向身侧,出手轻拍几下女儿的肩膀,红发的光亮夸张到快迸发出血。
“有林尧鸢夫人这样柔情的母亲,莱丽华德老板竟然能养成如此独立、又不乏温柔的性格。不过——我家那孩子,倒比你懂得藏拙。”
这是要当众甩面子?莱丽华德依旧保持着笑,那位夫人嘴里的人应该就是塞卡林斯家族的掌权人。
只见那位“不示人”的夫人抬手,礼帽边缘微微倾斜,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性子孤傲得像雪山狼崽,眼睛长在头顶上,偏生又犟得要命。"
“说这些,我想你也明白。”
莱丽华德微笑着点头,轻声应下。
芬莱恩铭拾起腿边鳄鱼皮包,朝各位挥手:“改日请你莅临塞卡林斯。”
莱丽华德眸光暗了暗,其他夫人们见状也跟着起身,就像那芬莱恩铭的跟屁虫,随之应着:“那这么说我们也走了,该带孩子去枞责博物馆区看看。”
“塞卡林斯家族的布馆就是气派,我家小子见了远古化石,吵着要当研究者呢。”
高跟鞋声渐远,莱丽华德松开揽着母亲肩膀的手准备起身,栀夏宁瞅准时间将银勺搁回咖啡杯碟,起身理了理上衣,"那伯母歇着,不如,莱丽华德先生我们简单聊聊?"
她看向林尧鸢时,面上挂着温婉的笑,一举拿下莱丽华德是她的首要目的。
没办法,要想达成那个目标必须让莱丽华德帮忙。
栀夏宁指尖掠过玄关衣架上的驼色风衣,"听说老城区新开了家复古风格的咖啡馆,全息投影能模拟十二种星系景观。"
“你俩聊吧。”林尧鸢起身将杂志搁在桌上,拍拍裙摆转身离去前,再度回头:“晚上,莱丽华德留下吃饭吧。”
“好。”
"我母亲走前倒是忘了吩咐,"栀夏宁目送林尧鸢离开,"塞卡林斯主宅的地下酒窖新到一批酒,莱丽华德老板不想尝尝?"
莱丽华德挑眉,"栀夏宁小姐这是……替芬莱恩铭夫人当说客?"
"说客谈不上。"她起身时衣服扫过茶几边缘,将一份烫金请柬推到他面前,封蜡上印着塞卡林斯家族的火漆徽章,是一对金色双蛇。
"不过是觉得,比起在客厅里听夫人们聊化石,你我或许有更重要的两件事该谈谈。"栀夏宁穿上风衣,握着门把手开了半扇门:“比如说,婚姻、合作。”
雨丝突然变急,斜斜抽打在玻璃上。请帖上的日期卡的很好,一周后的晚上七点,地址为塞卡林斯博物馆区。
莱丽华德将请柬折成方块塞进西装内袋,烟头在雨幕里明灭。
栀夏宁戴好白色蕾丝手套的动作顿了顿,忽然轻笑出声:"莱丽华德老板最好别迟到。我家人的脾气,可比码头的野狗难对付多了。"
“改天我会约您去聊聊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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