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日围场地势开阔,林木葱郁,群兽聚以孳畜,宜于开垦狩猎。自高祖时被划为皇家围场,并将秋猎定为国家大典之一,此后北周皇帝每年都会携军远赴乌日围场行围狩猎。
此举并不单单是以狩猎为乐,更是为了避免军士疏于骑射,也是为了增进与东离的邦交。
今年由于皇帝龙体抱恙,御医百般叮嘱不宜劳累,秋猎的各项事宜便一切从简,不似往年那般讲究排场。
秋末冬初的围场远远望去是大片深浅不一的褐黄,草叶稀疏,凉风瑟瑟,空旷而萧索。
抵达乌日围场的首日,萧颛瞧着这番景象当即便挂了脸。
萧宁煜将其看在眼中,暗道好笑。
围场的景象与过去实则并无不同,只是萧颛近段时日多有抱病,见到这萧条之景难免思及自身。
即便对萧颛没什么父子情,萧宁煜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足,先将底下人训斥了一通,又恭顺地让人遵照往年的仪制重新搭营插旗,更是不舍昼夜地亲自监工。
等围猎正式开始那日,乌日围场几乎焕然一新,每十米插一旌旗,每百米设一营帐。
放眼望去,连营成城,旌旗随风飘动,格外大气恢宏。
萧颛见此总算和颜悦色,心情大好地与东离国派来参加秋猎大典的崇亲王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东离同北周建立邦交已久,一直和睦共处,往来密切。
崇亲王此次前来也不例外地备了不少厚礼,不仅礼数周全,言语间还对萧颛多加奉承。
萧颛虽然没明说,但面上显而易见地愈发得意,如沐春风,瞧着病气都少了许多。
崇亲王目光望见不远处正在整理装束的萧宁煜,趁热打铁地进言:“我见北周太子这般卓越英姿实属难得,定是离不开陛下平日里的悉心教导。想必今日秋猎的头筹,非太子莫属。”
萧颛闻言也朝萧宁煜望去,只见人一袭玄色劲装,长发以银制羽冠高束,飒爽利落,气宇轩昂。
两相映照,一边是年轻蓬勃的生命,一边是日薄西山的病体,孰赢孰输,似乎已然分明。
萧颛的手掌缓缓握紧座椅扶手上的龙头,笑了下,“崇安王过誉了。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一刻,焉能定输赢?”
不远处的萧宁煜并不知晓自己成了议论的中心,他正专心应对着面前的检阅,让侍卫依次将弓、箭矢、马鞍等用具都一一看了遍,确保万无一失。
本只是例行检查,但因着清楚对方受命于奚尧,萧宁煜的心境便大有不同。
比起行事谨慎,他更愿意将此视为是奚尧对他的担忧。如此一想,眉眼不禁柔和不少。
萧宁煜思虑片刻,低声嘱托侍卫帮自己给奚尧带句话。
此处人多,即便奚尧同他相距不过十几米,想说句话也还得托旁人转达。
检阅完毕,萧宁煜翻身上马,目光从身侧排开的马匹一一掠过,迎着和煦日光懒懒地半眯起眼,唇角微勾。
不过好在,这些个碍眼的人很快就没机会在他跟前碍眼了。
届时,他便是行事乖张无度,引得百官弹劾,谁又真能奈何他?只怕连弹劾的折子都会被他扔进炉子里添火去。
本次秋猎与以往有所不同,不分阵营,只以个人所猎来分胜负,因而人数上也没了限制。东离有七皇子、一位骠骑将军和两位骑射好手共四位参与,北周有太子萧宁煜、荣安王、定安王、奚尧、崔士贞以及周澹之共六位参与。
围场中已提前以栅栏、旌旗设好区域,众人只可在规定区域范围内狩猎,以最后每人所猎的数目和种类来计算成绩。
今年魁首的奖赏是一把鎏金逐日弓。此弓不光精巧罕贵,亦是对持弓者有夸父之勇的至高称赞。
萧宁煜余光瞥见奚尧上了马,佯装不经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似是心有灵犀般,奚尧恰好也朝这边侧目,正正与他四目相对。
从奚尧微妙的神情中,萧宁煜不难得知对方已然听了那句他托侍卫代传的话——
“将军飒爽英姿,当有好弓相配,不如便由孤去赢下那把弓来赠与将军。”
下一刻,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天际。
萧宁煜率先策马飞驰而去,长臂揽辔,身姿矫健,飒沓如流星,不一会儿便没入山林间。
马蹄急急从枯黄的草叶上踏过,惊起丛中一阵骚乱。
萧宁煜纵马穿梭于林间,熟练地拈弓搭箭,很快便猎得几只野兔。
握弓的手臂缓缓下垂,萧宁煜的面上并无半点成功猎得猎物的喜悦,而是一片沉静。
视野中出现了一只狍子,他故意将其放跑,随后佯装追上去,再顺势朝着兽迹罕至的小道拐去。
秋猎前夕,奚尧特意拿来一张围场的舆图,因而萧宁煜此刻能凭借方位知晓朝哪边走会更接近边界。
围场的边界由中军的侍卫驻守,早早待命,一有异动就会快马加鞭地赶来。
除此之外,他的箭囊中还备有三支鸣镝。倘若事态危急,他便会射出鸣镝,不仅能让边界站哨的侍卫及时得知,围场中的其他人也会一并知晓。
行至半途,一截粗壮的断木拦住了去路。
见前路被拦住,骏马急躁地绕着断木徘徊。萧宁煜拽了一把缰绳,勒令它停下。
他皱眉望向那截断木,断处有被雷电劈过的焦黑痕迹,倒是不似人为。
环顾四周,此处道路狭窄,边上不少磐石、灌木丛,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绕行,要么折返。
折返显然是下策中的下策,他自然不会选;至于绕行,旁侧的路看上去也并不好走,可能得下马牵着马才能走过去。
萧宁煜很快做出了决断。
他俯身摸了摸马鬃,同它商量:“试试跃过去?”
都说马是极有灵性的牲畜,听了他的话后,骏马如同回应般打了个响鼻。
萧宁煜不由得勾了勾唇,缓缓直起身,勒着马向后退了几步。
目光落在那截粗壮的断木上,萧宁煜握紧缰绳,屏息凝神,马蹄急急刨着地上的尘土,已然蓄势待发。双腿夹紧马腹,扬臂一挥,手中马鞭啪地一下抽在马臀上。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骏马向前奋力一跃,有惊无险地成功跨过了那截断木。
马上的人才堪堪稳住身形,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一支冷箭便在此时自后方射来。
“嗖——”
箭矢破风而来,精准地射中了不远处那只奚尧已经盯了好一会儿的野鹿。
奚尧皱了下眉,已经拉满的弓有点憋屈地松弦,手臂缓缓垂下,不悦地循声望去便见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右后方的一人一马,是崔士贞。
对方露出一副才注意到他的讶异神情,佯装歉意,“抱歉,我方才没注意到奚将军也在这,竟不小心抢了奚将军先看中的猎物。”
不等奚尧应答,崔士贞又笑着接上一句:“这样好了,将军不妨再射上一箭,我也去将我那支箭取下,这头鹿便还是归将军。”
面对崔士贞的惺惺作态,奚尧并不恼怒,只不冷不热地回道:“按规矩,谁先猎到便归谁。既然这鹿是崔将军先射中的,那便该归崔将军,将军不必谦让。”
崔士贞闻言,唇边笑意更甚,意有所指地道:“奚将军还真是大度,不知是事事都如此,还是也分情况?若今日不是为着区区一头鹿,而是更重要的东西,将军可还会如此大度?”
这**裸的挑衅引得奚尧一记轻笑,微微垂眼,忽地抬起握弓的手,敏捷疾迅地拉弓,直直朝着崔士贞的方向射出一箭。
崔士贞没料到奚尧会有如此动作,蓦地睁大双眼,狼狈躲闪,这才没被那支箭射中。
他扭头看向那支插进地面半寸的利箭,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浊气,面色阴沉,“奚将军这是何意?”
奚尧悠悠放下弓,面上一片云淡风轻,“我方才看后头有只野兔便射了一箭,似乎不小心吓到崔将军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后方草丛稀疏,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野兽藏身之处,哪有什么野兔的影子?
不过奚尧既然如此说了,这箭也并未伤到崔士贞,所以就算崔士贞有再多不满,却拿奚尧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气定神闲地转身。
还没等奚尧走远,一支鸣镝箭在山林间响彻。
听见那响动,奚尧整个人定在了原地,霎时间想通了崔士贞为何会出现在此,绝非巧合偶遇,而是蓄意设计。
而此时身后还传来崔士贞轻飘飘的话语:“前边听起来出了什么意外,奚将军可要去看看?”
奚尧浑身的气血都一时翻涌起来,顾不上理会崔士贞,紧握缰绳,朝鸣镝射出的方位疾驰而去。
随着目标位置逐渐逼近,数不清的射箭声和刀枪声也齐齐涌入奚尧的耳中,其间还夹杂着几声低沉愤怒的野兽嘶吼声。
听上去似乎是熊?
距离越来越近,前方视野也越来越开阔,一只两人半高的巨大黑熊赫然闯入眼帘。
黑熊的身上插着几支箭,也有不少被刀枪划出的伤口,但看上去都并未伤及根本,反倒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侍卫,口中不住哀嚎,连爬也爬不起来。
而远处那些尚有余力的侍卫则满脸惧色,握着刀枪的手也在发抖,步步后退,根本无人敢再上前。
黑熊发出几声咆哮,冲上前抓起一个侍卫便将人朝磐石上砸去,凶猛残暴,直叫人心惊胆颤。
最糟的是,奚尧急急环视了一圈,最终在离黑熊仅仅十步之遥的树下发现了萧宁煜的身影。
对方看上去伤势不轻,已然不能起身,手里唯有一把防身的长剑。
似乎心有感应般,视线中的人突然朝这边看来,微微怔住,随即气息微弱地比了一个口型。
只有三个字,不难辨认,说的是——
“别过来。”
接连伤了几个侍卫后,在奚尧惊惧的目光中,黑熊朝着萧宁煜的方向奔去。
奚尧心急如焚地想要冲过去,身下的马却惧怕得不敢靠近,马蹄连连后退。他索性纵身一跃,弃马急急奔去。
只见黑熊三两步冲到了萧宁煜的近前,张开血盆大口,而萧宁煜使出浑身解数持剑朝熊的鼻子上重重一击。
黑熊立时痛叫一声,向后仰去。
但兴许是萧宁煜所剩力气不多,这一记重击仅仅让黑熊缓了片刻,很快又愤然朝前猛冲。
好在这短暂的片刻也足以给奚尧争取到宝贵的时机。
他往前跑了两三步,长靴在旁侧的树干上借力一蹬,腾空跃起,在空中拉满弓弦,目光如炬,三箭齐发。
三支蓄满力的利箭嗖地射出,势如破竹,分别射中黑熊的后脑、心、肺。
巨大的熊身应声倒地,凄声惨叫,俨然大势已去。远处手持刀枪的侍卫及时围上前,数把长枪一齐刺穿了熊腹。
解决了祸患,奚尧匆忙赶到萧宁煜的身侧,搀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人扶起来。
那张冶艳秾丽的面容此时沾染了不少鲜血,污浊狼狈,奄奄一息。
双目发酸,千言万语都只汇作低哑的一句:“殿下伤得严重吗?”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让萧宁煜反握住了奚尧的手,虚弱地朝他笑了下,“不碍事……”
可此话刚毕,萧宁煜就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昏死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