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秋猎有增进军士骑射能力之意,但毕竟参与秋猎者不乏王公贵胄,安危一事自然是重中之重。为此,在秋猎前夕,往往先由专人勘测地形、搜寻兽迹,再划分相对安全的区域进行狩猎,以免出现猛兽伤人的情形。
按理说围场中绝不会出现黑熊这类猛兽,可如今非但出现了,还重伤了若干人。
眼见着太子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皇帝勃然大怒,朝相关人等一通问责。
营帐内,地上已然乌泱泱跪了一大堆人,余怒未消的萧颛仍在来回踱步,恨不得将地上这堆人全拖出去杖责一遍。
奚尧将此情此景瞧在眼中,心道这便是设局者的高明之处。
尽管目的都是行刺,但人是被暗箭所伤,还是被猛兽所伤,达到的效果可谓是截然不同。
不然也不会在此事明显疑点重重的情况下,皇帝却只能揪着这些负责驻守围场边界的军士来问责。
不难想到,围场辽阔,即便百密也会有一疏。
究竟这头黑熊是本来便在这片区域内出没,由于勘测之人一时疏忽未能发现而导致太子遇险;还是在划分好区域后,被有心之人蓄意放了进来?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都只能算作推测,实在难有定论。
幸而,并非完全没有对策。
思虑片刻,奚尧开口道:“陛下,依臣看来,中军办事不利固然有错,可他们到底救驾及时,这才没有酿成大祸。功过相抵,还望陛下暂勿追究他们的过失,当务之急是要弄清今日殿下遇险的背后缘由。待到事情水落石出,陛下再来定他们的罪也不迟。”
边上的郭自岭也趁热打铁地连声附和:“陛下,臣自知有罪,万死难辞其咎。可臣观此事多有古怪,殿下遇险时所处之地人兽罕至,殿下的马更是不知所终。臣以为,除了这头来路不明的黑熊之外,殿下恐怕还遇到了些别的状况。臣恳请陛下能给臣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臣等去仔细探查一番,务必查明殿下遇险的实情。”
先前得过奚尧照拂的小侯将军见状,亦适时进言劝说。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下来,言论几乎一边倒,不仅没有立即治中军失职的罪,还将太子遇险这桩意外定成了疑案。
萧颛的面色有所松动,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到始终一言不发的崔士贞身上,沉声问道:“崔卿呢?你也同他们意见一致?”
不料,崔士贞却既不点头,也不否决,只道:“回陛下,臣未曾亲眼目睹殿下遇险的情形,故不敢妄言。”
崔士贞这么一说,萧颛不免留意到他身上还没换下的骑射服,顺势又问:“那太子遇险时,崔卿身在何处?边上可有旁人?”
“殿下遇险时,臣正好与奚将军同在一处。臣当时与奚将军看中了同一头鹿,为此还起了点争执。”崔士贞应答得不疾不徐,想必早早便打好了腹稿。
“哦?”萧颛深感意外地挑了下眉,不知是意外事发时奚尧竟与崔士贞在同一处,还是意外奚尧竟会与崔士贞为一头鹿起了争执。
萧颛幽幽望向奚尧,向他确认,“可有此事?”
奚尧早就料到崔士贞为了撇清干系定会牵扯自己,此时面上并无异样,一脸沉静地点头称是。
得了确切的回答,萧颛便将此事揭过,似乎仅仅是随口一问。他负手走回座椅,缓缓坐下,“既然你们都说太子遇险一事古怪,那你们心里可有了什么推测?说来听听。”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开口。
萧颛冷嗤一声,不怒自威,“是没有,还是都不敢说?”
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地朝奚尧投来,奚尧不必抬头去确认,也知道其中有一道来自崔士贞。
迎着这些利箭般的目光,奚尧沉声开口:“陛下,臣曾听闻滨州以东一带有不少牧民善驯兽。由此及彼,兴许今日之事未必不是出自人为。”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要知道,滨州以东一带所指之处已然越过边境线,去了东离的境内。
萧颛闻言微微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怀疑东离……”
“陛下,东离虽与我朝历来交好,可那毕竟是因我朝国力昌盛。我朝近来事况频频,东离想必已有所耳闻,此时若是生出异心也不无可能……”奚尧说得有理有据,字字真切。
可还未等他说完,萧颛便高声喝止:“放肆!”
虽是动了怒,但萧颛静下来仔细一想,这推测并非全无道理。
他如今老态龙钟,病弱体虚,早不复当年,底下子嗣更是稀薄。这时候他们身在东离的边界处,好巧不巧储君出了意外,性命垂危。
北周就是国力再如何昌盛,一旦群龙无首,那也是一盘散沙。届时其余三国若联手一齐攻打过来,定会江山难保。
又思及先前崇亲王对萧宁煜的那番夸赞,心中的疑窦立时再增添了几分。
“到底是无凭无据。”萧颛抚了抚座椅扶手的龙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下令道,“中军这几日务必仔细察探,早日探明太子遇险的实情。右掖暂以保护为由,增添人手贴身守卫崇亲王、东离七皇子等人,有任何异动都及时来向朕禀报。”
郭自岭和侯松阳应声领命,奚尧也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商讨出了个结果,萧颛无意再罚众人继续跪下去,疲累地挥了挥手,让一干人等都出去,唯独将奚尧单单留了下来。
“奚尧,太子遇险时你本与崔卿同在一处,却能迅速赶到并将太子救下实属难得。如此大功,倒是不见你向朕讨赏。”
等其余人一走,掷地有声的两句话便朝着奚尧砸了过来,险些将他给砸懵了。
只要不傻,都能听出皇帝此言绝不是在称赞他。
奚尧这才惊觉崔士贞先前在那番答话中竟还给他埋了这样一个深坑——
崔士贞既说未曾亲眼目睹,又说与他同在一处,显然两地距离并不算近,那他的及时赶到便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眼见着此局已然进展过半,若是让皇帝在这时因他的救驾及时而生出疑心,怀疑他们串通一气,假装涉险受伤,那他们的苦心筹划和萧宁煜此番所受的伤都要跟着白费了。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奚尧面色沉静地应道:“陛下,救驾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不敢以此居功。再者,中军的侍卫比臣赶到得更早,也多亏他们先与黑熊进行了一番殊死缠斗,否则光凭臣一人也难以将其降伏。至于讨赏……太子眼下尚未脱险,生死未卜,陛下不责罚臣已是格外开恩,断不敢挟功邀伤。”
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萧颛听后面色稍霁,笑了笑,“话虽如此,赏还是要赏的。那头黑熊既然是由你射中的,按规矩,此回秋猎的大赏合该归你。”
奚尧愣了愣,随着萧颛的目光看向了立在一侧架子上的那把鎏金逐日弓。
弓身闪动着的熠熠金光令奚尧不禁回想起出猎前的炽阳,彼时他立在日光下与萧宁煜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兴许是他看错,那双素来幽暗深沉的绿眸亦被日光渡上了一层暖辉,温和眷恋,水波荡漾。
而那句萧宁煜托人转达的话也一并被忆起。
他初听只当是一句戏言,并未当真。况且,即便萧宁煜真的赢下此弓来赠予他,碍于他人,这把好弓也只会落得个放在府中积灰的结果,属实可惜。
倒是不曾想,这把弓最后竟以另一种方式到了他手中。
至于那个信誓旦旦要赢得头筹的人,如今却成了个昏迷不醒的伤患。
到底是放心不下,待到夜深人静,奚尧悄悄潜入萧宁煜的营帐,想看看对方的伤势如何了。
营帐内只点了几盏烛灯,与出猎前的日光相似的暖黄烛光此刻正映照着床榻上的人,却已然不是之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萧宁煜身上的伤口不少,胸前与左臂皆缠了一圈白布,嘴唇隐隐有些发白,双目仍旧紧闭着,看上去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奚尧立在床侧,关切的目光将人上上下下都仔细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深。
来之前他问过御医,道是除了些皮外伤,还伤到了脾脏,万幸性命无虞,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
注意到萧宁煜的脖颈上有一点残留的血污,奚尧转身去寻了块干净的帕子准备帮人擦拭。
帕子刚碰上脖颈,那紧闭的眼皮毫无预兆地睁开,幽深的绿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奚尧看,似要将人拽进那汪深潭中去。
奚尧怔了怔,不知他是醒透了还是仍昏沉着,低声确认:“醒了?”
萧宁煜模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依然黏在他身上。
过于炽热直白的目光将奚尧看得有些许不自在,草草用帕子给人擦了擦便直起身,同他解释:“你脖子有点脏,帮你擦了一下。”
萧宁煜听后眨了下眼睛,一言不发,看上去似乎不是很信。
手中的帕子被心烦意乱地揉成一团扔进边上的水盆里,奚尧沉沉吐出一口气:“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刚转过身,便听见身后响起萧宁煜低哑幽怨的质问:“我刚醒你就要走?”
奚尧没回头,语气冷淡地回:“御医说你需要好好休养。”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就装模作样地咳了起来,低低问他:“咳咳……那我现在疼,你也不管?”
奚尧明知对方有装的成分在,心却还是被那几声咳嗽揪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皱起,终究无法袖手旁观,道了句:“我去将御医叫来。”
“御医又不是神医,叫他过来有何用?”萧宁煜却不满地反问,随后又自顾自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将军看起来还有要事要忙,别耽误了。兴许我忍忍就不疼了。”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奚尧索性转过身,迎着萧宁煜惊异的目光,俯身低头以唇封缄,甚至狠狠咬了对方一口,低斥:“怎么不疼死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萧宁煜彻底安静下来,敛去了眉宇间的轻佻玩弄,追着那薄唇细细啄吻回去,痴迷绻缱,如饥似渴。
他吻着对方颤动柔软的唇肉,一遍遍舔舐、含吮,轻哄道:“奚尧,别生气,这不是好好的吗?”
奚尧往后退了退,先抿了下嘴唇上的水光,才盯着萧宁煜的眼睛沉声开口:“我是生气吗?”
萧宁煜挑了下眉,“那是?”
奚尧知道他佯装不懂,故而只是轻扯了下嘴角,并不应答。
一阵前所未有的狂喜席卷而来,萧宁煜抬起尚能活动的右臂勾住奚尧的脖子,将人往下扯,再度吻上去。恍若是两块打火石相撞,火苗霎时便紧紧相贴的唇肉间窜起,地扯连天地烧灼起来。
气息黏热地交融着,与从前的数次亲吻相较,都要更热切、更缠绵,浓烈深重的情意也随之在纠缠的唇舌中融化,化为暖融甜蜜的津液,一点点咽进肺腑。
察觉到手掌逐渐往腰间探去,奚尧下意识制止,“唔嗯……等你好了再……”
却还是迟了,腰带被人迅速扯散,伴随着萧宁煜低沉喑哑的一句:“我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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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百零五、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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