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沈府的亭台楼阁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林薇披着件半旧的狐裘,站在廊下看春桃扫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页抄录着炭火账目的纸。
这几日春桃又探得些消息:柳氏将府中采买的上等银炭克扣了一半,换成了劣质的黑炭,短少的两担竟偷偷运去了柳府,账房先生收了二十两银子的封口费,早已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小姐,雪太大了,咱们回屋吧,仔细冻着。”春桃跺着脚上的雪,呵着白气劝道。
林薇点头,正欲转身,却见绿萼踩着积雪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寻常的急切:“二小姐,夫人让您去正院一趟,说是……说是宫里的贵人赏了东西,让您也去领一份。”
宫里的贵人?林薇眸色微凝。沈府虽为侍郎府邸,却极少有机会接触宫廷赏赐,柳氏突然让她去领赏,未免太过蹊跷。
“知道是哪位贵人吗?”林薇不动声色地问。
绿萼眼神闪烁,支吾道:“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夫人让您快去呢。”
皇后?太子生母?林薇心中警铃大作。沈忠在储位之争中始终摇摆不定,柳氏的娘家已经开始战队了吗,这赏赐来得时机微妙,怕是没那么简单。
“走吧。”林薇拢了拢狐裘,语气平静无波。越是反常,越要沉住气,她倒要看看,柳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院的暖阁里果然热闹,柳氏端坐在主位上,旁边站着个穿着孔雀蓝宫装的女官,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沈清瑶穿着件簇新的石榴红锦裙,正凑在女官身边嘘寒问暖,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清辞来了?快过来见过刘姑姑。”柳氏见她进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薇依言上前行礼,目光飞快地扫过屋中——并没有什么赏赐的礼盒,女官身后的小太监手里只捧着个空托盘,显然赏赐早已分发完毕。
刘姑姑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裙,头上连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位就是二小姐?瞧着倒是文静。皇后娘娘赏了些东珠和锦缎,夫人说二小姐身子刚好,特意留了串东珠给你补身子呢。”
她口中说着“特意留了”,却没让小太监拿东西,显然只是随口说说。林薇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谢恩:“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夫人体恤。”
“谢就不必了,”柳氏突然开口,语气转冷,“只是有件事,还得问问你。”她看向刘姑姑,“刘姑姑,还是你说吧。”
刘姑姑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掏出支金步摇,放在桌上。那步摇上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正是沈清瑶当掉的那支!
“昨日奴婢在城外当铺查访,竟见着了这支步摇,上面刻着沈府的印记。当铺掌柜说,是沈府的丫鬟拿来当的,还说要给三皇子买玉佩。”刘姑姑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林薇,“二小姐,这步摇是你的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敢与外男私相授受,就不怕坏了沈府的名声?”
三皇子?
林薇心中一凛,这母女二人疯了不成?陷害她就算了,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三皇子头上。
三皇子不是皇后的孩子吗?难道不是站在皇后那边?
不对,沈清辞的记忆里,三皇子并不是皇后亲生,难道……
有了猜测,林薇抬起头,目光坦然。
“刘姑姑说笑了,这支步摇是姐姐的,去年生辰父亲送的,姐姐日日戴在头上,府里的下人都见过。至于我,”她掀起袖口,露出皓腕上一串素银镯子,“素来只戴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哪有这样贵重的首饰?”
沈清瑶脸色一白,连忙道:“你胡说!这明明是你的!我亲眼见你戴过!”
“姐姐怕是记错了。”林薇语气平静,转向柳氏,“母亲也知道,女儿的月例向来由母亲掌管,连支银钗都要向母亲请领,哪买得起这样的金步摇?倒是姐姐,前几日还戴着这支步摇去逛庙会,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呢。”
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个清朗的男声。
“本王怎不知何时与沈府小姐有了交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墨发高束,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三皇子赵珩。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
刘姑姑脸色骤变,连忙起身行礼:“参见三皇子殿下。”沈清瑶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珩没理会她们,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他本是来沈府查漕运案的,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争执,隐约听到三皇子等字眼便进来了。
“你刚才说,这支步摇是你姐姐的?”赵珩走到桌边,拿起金步摇把玩着,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林薇不卑不亢地答道,“父亲可作证,府中下人可作证,连庙会的摊贩也可作证。倒是刘姑姑,仅凭当铺掌柜一面之词,就断定是我,未免太过草率了。”
此时的刘姑姑已然被突然出现的赵珩吓得不敢说话。
“奴婢不敢质疑姑姑,只是怕有人借宫廷之名,行构陷之事。”林薇微微屈膝,“殿下,此事恐会坏了殿下的名声。不如请父亲回来,再传府中下人对质,是非曲直自会分明。”
赵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女子看似柔弱,却临危不乱,言辞犀利,倒是个有趣的人。他转向刘姑姑,语气冰冷:“刘姑姑,你说这步摇是二小姐的,可有证据?”
刘姑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是皇后与柳氏密谋,目的就是打压赵珩的气焰,现在本尊都在她面前,哪还能再胡说什么。
就在这时,沈忠匆匆赶来,见赵珩在此,连忙行礼:“参见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沈大人不必多礼。”赵珩将金步摇扔给他,“你自己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沈忠一看步摇就认出来了,再听林薇讲述前因后果,脸色铁青,对着沈清瑶厉声道:“孽女!你居然敢攀扯皇子殿下!你是想拉上全家为你陪葬??!”
沈清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父亲饶命!女儿不是故意的!女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与妹妹开个玩笑!”
听了她的话,沈忠一下子气没上来,为沈清瑶的愚蠢恨不得当场气死。
柳氏也连忙求情:“老爷,瑶儿还小,一时糊涂,求你饶了她这一次吧!”
赵珩冷笑一声:“一时糊涂?构陷皇子,攀扯皇子,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名?沈大人,你这后宅,倒是比朝堂还热闹。”
沈忠又羞又怒,狠狠瞪了柳氏一眼,对赵珩道:“殿下息怒,求殿下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下官定会严加管教,绝不让此事外传。”
“念你入宫为朝多年,给你机会。”赵珩目光扫过林薇,“至于刘姑姑,假传皇后旨意构陷朝廷命官家眷,本王会亲自向皇后禀明,让她好好‘管教’。”
刘姑姑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赵珩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经过林薇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林薇心头一跳,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只一瞬,他便转身离去,玄色的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这场风波以沈清瑶被打了十五大板,险些丧命、柳氏教女不严,剥除嫡母地位,被赶到家祠诵经告终。经此一事,沈忠对林薇多了几分看重,甚至让她协助账房核对府中账目。
夜深人静,林薇坐在灯下核对炭火账目,春桃端来一碗热汤:“二小姐,今天可吓死奴婢了!还好三皇子殿下及时赶到,不然……”
“他不是碰巧赶到的。”林薇打断她,指尖在账目上轻点,“三皇子负责查漕运案,沈府是重点查访对象,他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总觉得,赵珩的出现,并非偶然。那个男人眼神里的锐利和探究,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有些不安。
“对了,”春桃突然想起一事,“奴婢今天去账房,听见账房先生说,漕运案牵扯出不少官员,连国丈都被御史参了一本呢。”
国丈?皇后之父?林薇眸光一凛。所以太子和三皇子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地步了吗?
窗外的雪还在下,林薇合上账目,走到窗边,看着漫天飞雪,心中一片清明。
赵珩的出现是契机。他看清了她的手段,或许会将她视为棋子,但也可能……成为她的助力。
看来现在她要想活下去,就不能只局限于后宅争斗,必须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而那位三皇子,或许就是她通往那片天地的敲门砖。只是这枚砖,锋利如刀,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林薇抬手擦掉窗上凝成的薄雾。
不管前路多么凶险,她都要走下去。为了沈清辞,也为了她自己。
风雪夜,沈府的灯一盏盏熄灭,唯有这间简陋的小院,还亮着一盏孤灯,在漫天风雪中,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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