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破碎，繁星坠落，宛若流星，幻境似有崩塌征兆。眼前郎君始终不语，他随手一挽浮空中的缭绕仙雾，幻化出一枝桃花。
他以手中拿的桃花枝颠，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她的生平便在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过了一遍。
“还差最后一根玉簪，找到它。”
幻境彻底崩塌，碎裂成无数棱角分明的块状，她不受控制地后仰着倒下，眼前景彻底化为星芒泡影消失，她也随之醒来。
天色已亮，昨夜下了大雪，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倒也漂亮。
屋里的地笼烧得旺，很是暖和，她刚坐下和云惊鹭用早饭，门房便来报，在大门外雪地里跪了一夜的兰濯池被冻晕了。
“救醒，要保活。”
门房领命匆匆离去救人。
身旁的云惊鹭自听见了她说这话时起，手中的馕饼掰了又掰，始终没吃进嘴里。
他不开心。
她将所有身侧侍奉的人遣散，亲自起身关紧房门，她才坐回他身侧，用悄悄话的音量跟他仔细说明了她的计划和看法。
“我不同意。御妖宗于中原盘根多年做到如今这个地位，不出几年，就能达偿所愿。”
“不出几年？若是兰谨川那老不死的这么大岁数了，突然意外身亡了呢？未免太过便宜他了。他必须死在我们的人手上。相信各大捉妖师门派，都已听说了苍华山兰氏少主的狐念之术，御妖宗更是不例外。我的这个法子，是最为事半功倍的。”
“不行。”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彼此的温暖交汇，她认真郑重地说道：“我不想你的人尊重我只是因我是你重视的女人，那跟我等同一件你的附属品、你心爱的宠物，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如此，我想让臣服你的人，也心甘情愿的臣服我，兰氏，是我们的云氏仇敌。那么，在成婚前，我能最快做到的就是以身入局，助你复仇。阿鹭，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明白。”
“我，嘉禾，要做与你并肩作战的妻子，而非被你娇养起来的漂亮金丝雀。”
“并肩作战的妻子……”
“嗯。”她的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微微歪头抬眸，坚定地凝视着俯视她失神的她，“你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云惊鹭心中被她温暖有力的话语激起层层涟漪，感动得眼眶湿热酸楚。
“发什么呆？”
“没事。”擦去眼中热泪，云惊鹭搭上她的手，宽厚的手掌能包得住她重叠起的两个手。“好，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你答应了！”
她喜笑颜开。
他点了点头。
“嘉禾，若你不在了，我绝不苟活。”
“哎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明白你说这话是想让我重视自己的安危。”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哀伤的意味，她转移话题道：“离别前，阿鹭，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妖体的全貌。”
“我的妖体丑陋，会吓到你的。”
“我想看。”
“好吧。”
他周身妖气骤然翻涌。
自腰际以下化出丈许长的黑色蛇尾，鳞片层层叠叠，每一片都似黑曜石雕琢而成，边缘却流淌着虹彩般的流光。随着蛇尾轻摆，鳞片摩擦间折射出迷离光晕。
料想的骇人蛇首，并未出现，他的上半身仍旧保持着人形，相貌却是不同的。
他的右侧身子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从头顶到半个胸膛，原本该是肌肤的地方，此刻却开满了红色的玫瑰花。
那些玫瑰仿佛是从他的血肉里生长出来，层层叠叠，殷红的花瓣如同上好的绸缎，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墨绿色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尖锐的刺点缀其间，沿着肩胛骨的弧度蜿蜒，一直延伸到锁骨下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而在他右眼的空洞里，一朵最为娇艳的玫瑰正昂首挺立，花瓣柔嫩，色泽饱和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宛如一颗妖异的瞳仁，凝视着虚空。
半边脸颊线条硬朗，另一半却被这妖异的玫瑰所取代，仿佛是某种古老的诅咒，又或是不为人知的献祭，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与危险气息。
她被那漂亮的玫瑰和他本来的容颜惊艳得看入了迷，却也十分心疼他失去的右眼。是天生？还是人化妖的代价？
“阿鹭，你的右眼是后来才变成花的吗？”
他心生自卑，抬手尽力遮住了右侧的妖花。“嗯，转化成妖时失去的。很丑，别看了嘉禾。”
“不丑陋，阿鹭，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妖怪中美得最特别惊艳的。这些花，还有鳞片，都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吗？”
她说……她喜欢……
被她夸奖的他，有了些自信，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明知她问的是什么，可还是不免自卑询问，详细确认。
“什么？”
“你的尾巴，还有花。我保证轻轻的，不会弄疼你。”
“可以。”
他将手拿开，一时放在桌上，一时垂在腿上，期待又紧张的等待她抚摸的他，慌乱得觉得手放哪儿都不对，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在耳中。
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轻柔地落在他的蛇尾，缓缓抚摸过每一寸鳞片，有种挠痒痒的轻痒，痒进了他的心间，激起不合时宜的潮红。
他的鳞片冰凉，摸起来犹如金玉般光滑。她的手徐徐抚摸至他身体上盛开的红玫瑰，花瓣带来的触感很真实。
摸到他胸膛那朵带刺叶的玫瑰，突然，指尖被刺破，她忍下刺痛，不敢收回手让他察觉。
本以为伪装得很好，云惊鹭却紧张地抓起她的手腕，翻过来，查看。
果然，猩红的血珠还在往外冒。
刚才刺破手指贴着的玫瑰花瓣上还有润润的水渍亮光，那朵玫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花瓣都更有光泽了些。
“不疼，小伤口。”
云惊鹭拔下吸食她血液了的玫瑰紧挨着的一朵右侧玫瑰花，缺口处瞬间如凡人剜肉般血流不止，血痕顺着他的胸膛肌肤，往下蔓延顺流。
把花递到她跟前，“吃掉它。”
她没有多问，听话吃下了花，花瓣末端还带着他的血液，入口，并无血腥味，反而清甜。
“你的伤该怎么办？”
“它会愈合，会长出新的花，别担心。抱歉，我已经很努力的收起刺了，却没想到还是伤了你。我的刺里有毒，但刺伤你的玫瑰的右侧，最紧挨的玫瑰便是解药，已经吃了，会安然无恙的。”
“它吸食了我的血液后，好像生得更好了。这花……是靠血滋养的吗？”
云惊鹭紧张地捂住她的嘴，用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中央，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这个秘密，你永远都不要再提。”
她面露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松开她后，他又解释道：“我虽是妖，可也不吃人，这花从来吸食过的血就只有我的。”
“阿鹭，你这算是什么妖？我的意思是，就想，你看狐狸妖、狸猫妖之类的，就是对此族类有个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我的问题，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化妖没有细分族类，统称人化妖，和寻常妖怪不同，人体被妖化后出现的身体异化不可控，事先无法预料，但一定会有将其转化为妖的媒介妖的本相特征。”
他晃了晃尾巴，道：“就像我的蛇尾。”
“那岂不是世间独一无二了？”
“也可以这样说。”
……
两人用过早饭后没多久，兰濯池便清醒了，她前去见他，云惊鹭不放心，非要在门外侯着。他们说好，若出现意外，她就发出大响动，他就会立刻冲进去。
因她不知此刻的兰濯池的意识是否为阿池，怕阿池醋起来发疯，对她做什么，惹恼云惊鹭将他大卸八块，她特地关紧了门。
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鹭在门口，你若想活着离开西域，或是，想活着把话说完，就最好不要闹出大动静。你想跟我解释什么？”
还有些虚弱的兰濯池整个人都蔫蔫的，“是我算计的他，是我跟虚塗做交易，让他制造了云惊鹭要杀你的幻象，那些时日，其实我们从未离开过沙漠。云惊鹭四处寻你，是我封锁了所有你的消息，让他找不到你。”
“无耻！”
闻言，她愤怒地转身就走。
床上的兰濯池连滚带爬地追上来，将快走到门口的她抱住。
他压低了声音，任由她挣扎打骂，贴着她的耳朵，声泪俱下，“我没有办法了，阿鹊，我没有办法了，你跟他感情太好了，我若不使些手段，我永远都没有靠近你的机会，云惊鹭他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时时刻刻粘着你。阿鹊，你我才是梦中定下婚约的前世姻缘，你叫我，如何忍得下他觊觎你？”
“卑鄙！幻象既是假的，你合该就知道云栖鹊的身份还是我的，我和他的契约婚约，就还做数。梦，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我和他的契约婚书才是真切存在的，归根结底，你才是那个觊觎别人未婚妻子的第三者！”
他突然把住她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眼底的怒气和不悦尤为明显。
“他才觊觎你的第三者！娘子，我才是与你明媒正娶拜高堂的夫君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阿池？”
“你还认得出我是阿辞啊？是兰濯池算计的你，凭什么我也连带着被你恼怒、被你抛弃？”
“你也算是兰濯池，你清醒的看着他算计我，算计阿鹭时你为什么不出现制止，你既默许，便算是同伙。”
阿辞被气笑，“我是什么时候被你唤醒的？”
他的确是在那件事以后，她才得到玉簪见到他的，如此说来，的确怪不得他。
纵使不占理，她也很快找出漏洞，理直气壮的给他罗列罪名，“你跟他一起隐瞒我，所以，你还是同伙！”
“行行行，我是同伙，那我戴罪立功，抹杀掉你厌恶憎恨的兰濯池，你可否原谅我的隐瞒同罪？”
他的语气认真，丝毫没有玩笑意味。
“我考虑考虑，你先不要轻举妄动。阿池，你让兰濯池的意识先出来说话。”
“在你这儿，连问罪，我都不是优先，是吗？”
“你怎么什么醋都吃啊？快点！”
阿辞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兰濯池占据了身体。
她不给兰濯池反应的之机，先他一步开口，“这不是你可以算计我家人的理由！”
“你有去过他的暗道看过吗？那里面，关押着好几个女子，她们，都是按照云栖鹊来培养的。他和中原太子的书信，亦是真的。他要将云栖鹊嫁给太子为贵妾，来稳固他皇商地位亦是真的。他那所谓的御妖宗，名为正义捉妖师，实则做的大多都是伤天害理、不分善恶的勾当。”
“你们苍华山又有多清白高洁？从六年前起，杨梅林后来被害的无数条性命，不也都有你苍华山助纣为孽的手笔吗？是，你才去苍华山几个月，可你真的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我的确有所怀疑。”
“就只是有所怀疑？”
“是。苍华山的污糟事我并未参与，更不会估奸养息，放任不管。”
“随便你，现在扯这些已然无用。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怀疑我的哥哥，从前不会，现在亦不会。”
“三言两语大不过亲眼所见。我的本事还做不到在他的御妖宗设下幻象，你是他最珍爱的至宝，他一定会带你去御妖宗，你亲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明了了吗？”
“你说让我去看，我就会去看？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我拿性命跟你保证我所言非虚。”
“行啊，那就拿你的性命跟我保证，我亲去御妖宗走一趟，若你敢骗我，你这条性命就永远留在西域吧。”
“好，若我所言非虚呢？”
“你想如何？”
“我想你跟我走，你敢应承这个赌约吗？”
激他至此达到目的，本就有所筹算计谋的她，心中甚是满意，当即应承：“有何不敢？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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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妖体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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