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二年春，南京城笼罩在绵绵细雨中。秦淮河畔的柳丝新绿，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徐婉如站在自家绸缎庄二楼的轩窗前，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街景，眉头微蹙。
“小姐，赵知府那边又派人来催了。”老掌柜徐福步履蹒跚地上楼，声音里透着疲惫，“说是宫中采办的要紧事，让我们三日内务必凑齐五百匹云锦。”
徐婉如转过身，雨光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五百匹？如今库中只剩百余匹，工匠们都回家插秧了，哪来的这般急务？”
她走到账桌前，指尖轻抚过摊开的账本。墨迹未干的数字仿佛都在诉说着艰难——原料涨价、工匠流失、官府盘剥...父亲病倒这三年来，徐家绸庄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备轿吧。”她轻叹一声，“我去会会这位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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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鸡鸣寺旁的简陋学舍里，沈文渊正在给十几个蒙童讲授《千字文》。雨声淅沥，敲打着青瓦屋顶，与孩童清脆的读书声相和。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唯有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男孩始终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课后，沈文渊特意留下那个男孩。“徐文修，可是有什么难处？”
男孩抬起头，眼眶微红：“先生，家姐说...说下月可能就不能来读书了。”
沈文渊心中一沉。
他认得这是徐婉如的弟弟，也知道徐家近来的困境。他轻拍男孩的肩膀：“好生读书便是，束脩之事，我自有计较。”
待学童散去，沈文渊独坐窗前。
雨中的鸡鸣寺塔影朦胧，让他想起三年前在此偶遇徐婉如的情景。那时她刚接手家业，眉宇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如今却要独自面对这许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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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衙门的偏厅里，赵士蕃正悠闲地品着新到的龙井。见徐婉如进来，他胖胖的脸上堆起笑容：“徐姑娘来了，快请坐。”
“大人催得急，不知宫中要这许多云锦，所为何用？”徐婉如行礼后直入主题。
赵士蕃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这个嘛...严阁老的小公子下月大婚，宫中要备贺礼。你们徐家的云锦是贡品，自然要多备些。”
徐婉如心中冷笑。什么宫中采办，分明是借机勒索。但她面上仍保持恭敬：“大人明鉴，如今正是蚕月，工匠多回家务农，三日之内实在难以凑齐。”
“哦？”赵士蕃眯起眼睛，“本官记得，你们徐家在城西还有百亩桑园吧？若是赋税方面...”
话未说完，一个衙役匆匆进来，在赵士蕃耳边低语几句。知府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笑容：“徐姑娘先回去想办法，本官还有些公务。”
徐婉如行礼退出，在廊下与一个身着武官服饰的青年擦肩而过。那人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锐气，正是刚调任南京卫指挥佥事的李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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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火器库半数火铳都无法使用？”赵士蕃听完李振武的禀报，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李佥事，这些军务琐事，何须专门来报？”
李振武站得笔直，声音沉稳：“大人，南京乃留都，武备废弛至此，万一有警...”
“万一？哪来那么多万一！”赵士蕃打断他，“如今四海升平，倭寇之乱已平，北虏也多年未犯边。倒是你们卫所，年年要饷要粮，如今又要更新火器？”
李振武还要争辩，赵士蕃已经起身送客：“好了好了，此事容后再议。本官还要去见按院大人。”
看着李振武离去的背影，赵士蕃冷笑一声：“武夫就是武夫，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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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如回到绸庄时，雨已渐停。夕阳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她却在门前意外地看到了沈文渊。
“沈先生？您怎么...”
沈文渊拱手一礼：“听闻令弟之事，特来告知，文修天资聪颖，若是辍学实在可惜。束脩之事不必挂怀，在下愿免去他的费用。”
徐婉如怔了怔，随即摇头：“这如何使得？先生清贫，婉如心领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一队官差吵吵嚷嚷地往这边来。为首的公人手持文书，高声喊道：“徐家绸庄接令！即刻起封存库房，以待核查赋税！”
徐婉如脸色顿时苍白。沈文渊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各位差官，这是何故？”
“闪开！”公人一把推开他，“知府大人有令，徐家绸庄涉嫌偷漏税赋，所有货物一律封存待查！”
雨后的夕阳下，官差们粗暴地贴上封条。徐婉如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陷入掌心。沈文渊想说什么，却见她的眼神渐渐由慌乱转为坚定。
“沈先生，”她忽然轻声说，“您可知道，赵知府为何突然发难？”
沈文渊摇头。
“因为今早，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徐婉如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他说可以减免赋税，只要我答应做他的妾室。”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她倔强的侧脸上。
远处，秦淮河上画舫的灯火次第亮起，欢声笑语随风传来，与这里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沈文渊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明日我去见赵大人。”
“不可！”徐婉如急道，“这与先生无关...”
“读书人若不能为民请命，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沈文渊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夜色彻底笼罩了金陵古城。在某个角落，李振武正在烛光下仔细擦拭着一把锈蚀的火铳，眉头紧锁；而在知府衙门的后宅，赵士蕃正在欣赏新得的古画，对白日种种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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