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秦淮河上的画舫还沉浸在昨夜的酒意中，而城南的丝绸市早已人声鼎沸。徐婉如站在自家“瑞锦祥”绸缎庄的二层小楼上，透过雕花木窗注视着下面的交易市场。
“小姐，赵知府那边的账房刚才又来催了。”老掌柜徐福步履蹒跚地上楼，脸上写满忧虑，“说是端午节的'节敬'要加倍，否则...”
徐婉如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市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沈文渊正在一个丝绸摊位前与商人交谈，手中拿着一匹杭绸仔细察看。
“福伯，准备两份礼单。”她终于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份按旧例送给赵知府，另一份...准备些苏州新到的缂丝团扇和宣笔，我要去拜会按察使大人的如夫人。”
老掌柜惊讶地抬头：“可是按察使大人那边...”
“赵士蕃想要的无非是钱财，但真正的保护需要更高层的关照。”
徐婉如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父亲教过我，在官场上，要学会用雅贿代替俗贿。”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市舶司的官吏正在查封一家闽商店铺，理由是“涉嫌走私倭绸”。
徐婉如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那家闽商正是最近与她竞争南洋订单的主要对手。
“婉儿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弟弟文修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不好了！市舶司的人往我们仓库去了！”
徐婉如的脸色瞬间苍白，但很快恢复镇定：“文修，去请张书吏过来，就说我这里有幅文徵明的真迹请他鉴赏。福伯，带人去仓库周旋，无论如何拖住一刻钟。”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恰好与抬头望来的沈文渊四目相对。沈文渊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点头示意。
——
市舶司的副提举王大人带着十几个差役，正在瑞锦祥的仓库前大声呵斥：“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倭绸，还不快开门受检！”
徐福赔着笑脸：“大人息怒，钥匙在小姐那里，已经派人去取了...”
“少废话！再不开门就以抗法论处！”“王副提举挥手就要让差役撞门。
“且慢！”沈文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后方，“王大人，在下有一事请教。”
王副提举皱眉回头，见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耐烦道：“你是何人？敢妨碍公务！”
“在下沈文渊，应天府学生员。”沈文渊拱手施礼，不卑不亢，“据《大明律》市舶则例，查验商货须有市舶司正印官签押的文书，不知大人可曾带来？”
王副提举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书生如此熟悉律例，支吾道：“这个...事出紧急...”
“再者，”沈文渊继续道，“若是查验倭绸，须有专司倭事的通译在场，以防误判。我看大人手下似乎没有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徐婉如带着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文人快步走来：“张书吏，您来得正好，王大人正要查验仓库呢。”
那张书吏冷冷地瞥了王副提举一眼：“王大人的手令呢？赵知府知道这事吗？”
王副提举顿时汗如雨下：“这个...下官是接到举报...”
“无令擅查，可是要担责任的。”张书吏慢条斯理地说，“要不要我去问问赵知府？”
一场危机就这样悄然化解。
待众人散去，徐婉如向沈文渊深深一礼：“今日多谢沈公子解围。”
沈文渊还礼道：“徐姑娘不必客气，倒是那些人的目标明确，显然是受人指使。”
徐婉如苦笑：“是江南制造局的周掌柜，他想要吞并我家的南洋航线。”
她突然压低声音，“沈公子可知道，为何周掌柜如此急切？”
沈文渊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下个月有支佛郎机船队要来采购生丝，”徐婉如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而整个江南，只有我们瑞锦祥还有足够的库存。”
沈文渊若有所思：“所以今日这出戏，是为了逼你出让库存？”
“或者逼我寻求他的保护。”
徐婉如冷笑：“但他不知道，我早已通过澳门的葡人商会，直接与佛郎机人搭上了线。”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匆匆跑来，在徐婉如耳边低语几句。
她脸色骤变：“什么？周掌柜的仓库昨夜失火？”
沈文渊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太巧合了。方才还要逼你，转眼自己的仓库就出事？”
徐婉如沉吟片刻，突然道：“沈公子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
周记绸庄的仓库确实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周掌柜正在废墟前捶胸顿足，见到徐婉如到来，更是怒目而视：“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徐婉如却出人意料地深施一礼：“周世伯，晚辈是来帮忙的。听说您损失惨重，瑞锦祥愿以成本价提供三千匹绸缎，助您度过难关。”
周掌柜愣在原地，半晌才道：“你...你为何如此？”
“商场如战场，但不必你死我活。”徐婉如真诚地说，“更何况，我们真正的对手是那些西洋商人，他们一直想压低价码。”
“若是江南绸商自相残杀，最终得利的将是外人。”
沈文渊在一旁暗自赞叹，这位年轻女子不仅智慧过人，更难得的是有如此胸襟和远见。
回程路上，徐婉如才轻声道：“其实我知道那把火是周掌柜自己放的，为的是骗取保险银两。我这般做，既全了他的颜面，也为自己争取了个盟友。”
沈文渊肃然起敬：“徐姑娘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在这南京城里，要么吃人，要么被吃。”徐婉如望着秦淮河上渐渐亮起的灯火，声音里有一丝疲惫，“我只不过想找条活路而已。”
暮色中，两人沿着河岸漫步，河水倒映着初升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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