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五年的初秋,南京城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连日的细雨将青石板路洗刷得锃亮,秦淮河上烟波渺渺,画舫穿梭如织,丝竹声隔着水雾传来,若有若无。
沈文渊站在夫子庙前的泮池边,望着池中残荷出神。三日前收到家书,言及家中田产纠纷愈演愈烈,县衙差役已登门催缴赋税三次。父亲在信中字迹潦草,显是心力交瘁。
“沈先生可是在为赋税之事烦恼?”
清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文渊转身,见徐婉如一袭月白襦裙,手持油纸伞立于细雨之中。伞面上绘着疏落梅枝,与她素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徐姑娘如何得知?”沈文渊略显惊讶。
徐婉如浅笑:“这几日见先生眉间常锁愁云,又听闻苏州府近来加征丝绢税,猜想或许与此有关。
两人并肩沿秦淮河漫步。细雨沾衣欲湿,河面泛起细密涟漪。
“家父在苏州的田产,近年收成不佳,但赋税却连年加重。”沈文渊叹息,“更麻烦的是,有豪强欲强买我家祖产,与官府勾结,屡生事端。”
徐婉如眸光微动:“可是赵知府的门生所为?”
沈文渊一怔:“徐姑娘对此事也有耳闻?”
“经商之人,总要留意官场动向。”徐婉如语气平静,“赵知府的妻弟钱师爷,近来在苏州购置了大量田产,手段颇为...急切。”
沈文渊停住脚步,神色凝重。
他想起月前在赵士蕃府邸见过的那位钱师爷——面色白净,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翡翠戒指,言谈间尽是对田产地契的兴趣。
雨势渐大,两人避入河畔茶肆。二楼雅间临窗,可望见秦淮河上往来舟楫。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徐婉如斟茶时轻声说道,“昨日我去赵府送丝绸样品,偶然听到钱师爷与人在偏厅谈话,提及‘沈家那块地’和‘改换地契’等语。”
沈文渊手中茶盏微微一颤:“他们竟如此大胆!”
“空口无凭。”徐婉如摇头,“但我注意到,钱师爷最近常去城南翰墨斋,那家店铺表面经营文房四宝,实则...”
她欲言又止,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这是我在偏厅拾得的,上面刻着翰墨斋丁字号。”
沈文渊接过钥匙,只觉重若千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伪造地契文书,在官场中已是心照不宣的勾当。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文渊望去,见一队锦衣卫驰过街市,为首者身形挺拔,正是李振武。他盔甲鲜明,面色冷峻,与那日在火器局时的技术官员形象判若两人。
“李千户这是要去何处?”徐婉如也注意到了街上的动静。
沈文渊沉吟道:“听说应天卫所有军饷亏空案,怕是与此有关。”
话未说完,忽见翰墨斋方向冒起浓烟。街上顿时人声鼎沸,救火之声四起。
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事有蹊跷。沈文渊抓起油纸伞:“我去看看。”
“小心。”徐婉如递来一枚和田玉佩,“若遇盘查,可示此物,说是徐家人。”
沈文渊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投入雨幕之中。
翰墨斋前已围满人群。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但店内一片狼藉。沈文渊挤到前面,恰见李振武指挥手下清查现场。
“所有账册文书,一律封存查验!”李振武声如洪钟。
沈文渊心中一动,趁人不备溜到店铺后巷。果然发现一扇小门虚掩,似是有人匆忙逃离时未及关紧。
他闪身而入,里面是间狭小的账房。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墨香,地上散落着烧残的纸页。沈文渊俯身拾起一片未完全烧毁的纸角,上面隐约可见“沈氏田产”和“重勘界”等字样。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沈文渊急忙躲入壁橱,透过缝隙窥视。
进来的是钱师爷和一个面生的文书模样的人。钱师爷脸色铁青:“怎么搞的?为何会走水?”
“小的也不知...”文书颤声道,“正在销毁那些地契,油灯忽然倒了...”
“蠢货!”钱师爷压低声音,“幸好重要东西都在这儿。”他说着转动书架上的花瓶,露出一处暗格。
沈文渊屏住呼吸,看着钱师爷从暗格中取出一叠文书塞入怀中,匆匆离去。
待外面安静后,沈文渊才从壁橱中出来。他试着转动那个花瓶,暗格果然再次开启。里面空空如也,但在角落处,他发现了一枚掉落的铜钱——正是徐婉如拾到的那种钥匙所能打开的箱子的配套铜钱。
沈文渊将铜钱攥入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将秦淮河水染成金红色。沈文渊走出翰墨斋,看见徐婉如仍在茶肆窗前守望。
他们的目光隔空相遇,无需言语,已明白彼此心中的重量。
在这个盛世表象下,暗流正悄然涌动。而察觉到蛛丝马迹的人,要么选择视而不见,要么就得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沈文渊握紧手中的铜钱,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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