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元年秋。
承明殿的檐角下,一颗新鲜的头颅就悬在那里,微热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正一滴滴砸在青砖上。那正是半个时辰前,还在殿内为长公主谢姮据理力争的钦天监。
殿内,内侍监大太监冯恩垂着眼,尖细的嗓音捧着明黄圣旨振振有词:“钦天监有言,新帝继位紫微星不显,先帝陵寝有异,非以至亲女子之血殉祭,不足定乾坤。”
他略一停顿,眼皮微抬,扫过殿中僵立的女子,“陛下仁孝,痛彻心扉,愿循先帝遗愿,三日后请长公主谢姮,为国尽孝,殉葬皇陵。”
“好一个为国尽孝。”
一声嘶哑的冷笑骤然划破死寂。
谢姮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龙椅上那人——她的同胞兄长,明德帝谢元景。
绝望如同殿外的寒雨,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谢姮爆发出凄厉的质问:“谢元景!若非我当日为你构陷四哥,你这龙椅如何坐得稳?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何至于此?!”她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心狠手辣”吞咽下去。
那场宫变的血又漫到眼前:是她,亲手将那封做了死局的密信塞进四皇子枕下,她以为赌上一切换来的是兄妹同心,却原来只是替他染血的登基之路,多铺了一块垫脚石。
这便是她选择背叛四哥的报应吗?
明德帝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到她面前,轻轻俯身,声音压得极低:“逆贼老四的怨气日夜在宫中盘旋,钦天监也用殉国,证明了天意。只有你的血能让他安息,能保住朕的江山!”
谢姮彻底愣住了,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讥讽与悲凉。
“你的江山?!”她又收住笑,目光如刀,一字一顿,“还是——你弑父弑兄夺的江山?哦,此刻还多了个弑妹。”
她目光又转向一旁垂首的冯恩,语气不改:“又是你身边这条老狗,替你出的这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既能除了我这个知情人,又用我的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替你镇那所谓的怨气!”
“朕看你是疯了!疯言疯语,辱及先帝,构陷君父!”明德帝直起身,手指几乎戳到谢姮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冯恩!”
“老奴在。”冯恩立刻躬身,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
“长公主哀思过甚,神志昏聩,胡言乱语!即刻起,移居静思苑,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三日后吉时,准时送去尽孝!”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其沉重。
静思苑?那分明是宫里一处年久失修的偏僻院落,历来用以幽禁犯错的宫嫔,形同冷宫。
两名身着铁甲的禁军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谢姮。
谢姮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明德帝,那双曾经笑着唤他五哥哥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诡异的平静。
殿门轰然关闭。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冯恩小心翼翼地说。
明德帝背对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她怎么会知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冯恩头垂得更低:“陛下,知情者已尽数灭口。或许,只是公主殿下绝望之下的臆测。”
“看好她。三日内不能有差错。”他的声音恢复了像往日帝王的冰冷,“还有,冯恩。”
“老奴在。”
明德帝沉默了片刻,望着殿外的大雨,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去把旧事再清理一遍……尤其是宫里伺候过先帝的老人,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们现在在哪儿。”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不该有的猜测。”
“是。”冯恩的后颈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深深躬下身去,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脸上的惊惧,匆匆退下。
空荡的承明殿内,只剩下谢元景一人。
窗外雨声潺潺,他却觉得那雨声里仿佛夹杂着父亲的轻蔑和冷言。
他烦躁地踱步,目光最终落在御案那份关于匈奴国书的奏章上。
奏章旁,放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那是谢姮儿时最喜欢的玩具,不知何时遗在他宫中,他便一直收着。
但下一秒,他猛地一挥袖,将它扫落在地,仿佛要扫去心头那一点不该有的柔软。
“殉葬,” 他盯着那份匈奴国书,声音冷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比和亲干净。”
而此刻,谢姮被扔进了静思苑。
殿内蛛网密布,霉味扑面而来。
唯一的灯火是一盏昏暗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欲灭。
旁人皆以为,她不过是宫里的一枚安静棋子,知书达理,与世无争。却不见,早在承明殿时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决绝。
父皇的死,四哥的死,还有她即将被冠以“孝烈”之名的死……
她不想死!
她不甘心!
她必须要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静思苑虽偏僻,但此刻必定已被重兵看守,插翅难飞。
或许,那封信?
其实昨日,夜深人静之时,有一只覆着红漆印纹的小匣无声无息出现在她书案上——里面有一封或许能帮她逃出去的信。
信上的字迹,像极了四皇子谢元煜的笔风,但细看之下,笔力似乎更为急促僵硬,少了几分他往日的不羁。
“小妹,若不甘为祭,趁夜深沉,走太液池水道。但切记,勿信任何人,直至抵达永兴当铺,那里自有人接应。”
落款处,只有一个被水渍晕开些许的模糊墨点,似“允“非“允”,旁边还有一小片不起眼的暗号。
谢姮蜷身自问:这又是一个陷阱吗?是明德帝对她的又一次试探?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是四哥……不,他明明已经死了,她亲眼见了血诏。
深宫中的女子少有善终,她们像被皇权精心养在琉璃盏里的虫豸,看得见外界,却无路可逃,只能静待那只决定命运的手捏起,然后随意地扔进营火里。
如今,这信,是那琉璃盏唯一的一道裂痕。但没人知道这裂痕通向何处。
她除了赌这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这时,殿角一处松动的地砖下,传来极轻微但有规律的三下敲击声。
是谁?!
她屏住呼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声音来源——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
那里有几块地砖松动了,她颤抖着抠住那块微微凸起的砖石边缘,用力一掀!
只有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正迅速地从洞口缩回。
这绝不是养尊处优的宫人的手,更像是常年做粗重活计的低等杂役的手!
那只手消失的瞬间,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被飞快地从洞口塞了进来。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的脚步声,似乎是巡逻的禁军即将经过。
那只手的主人像是受惊的老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姮来不及多想,一把藏起那油布包,迅速将地砖恢复原状,缩回殿中阴影。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并未察觉此处的异常。
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衫。手指因寒冷和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哆嗦着解开油布包上的细绳。
会是什么?毒药?让她自我了断?还是?
只见里面有一个样式异常古朴的银簪和一小包用干燥草纸裹着的火药。
这簪头简单嵌着一颗品相不算顶好的月光石。
看到这簪子的一瞬,谢姮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这是母后刚从宫女被立为贵人时,父皇随手所赠的聘礼之一,母后曾笑言“此物微末,愿我儿记住,女子之本,不在珠翠光华,而在心如金石。”后来便将其中的一支赐给了她最信赖的陪嫁嬷嬷。
母后在被明德帝软禁的困境,依旧动用了最后的力量来救她!
这一刻,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坚定。
突然殿外锁链响动——有人要进来了!
谢姮迅速抹去脸上所有情绪,扮作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只是袖中,已紧紧握住了银簪和火药。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怯生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侍卫。
“该用膳了。”小太监的声音发抖,将食盒放在离谢姮不远的地上,像是怕沾染什么晦气般迅速退开。
食盒里飘出反而是一股温热清甜的香气。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甚至还有一碗她平日喜爱的冰糖燕窝。
谢姮心中猛地一沉。
这并非一个即将殉葬的罪人该有的待遇。
那两名侍卫并未立刻离开,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人似乎觉得这破殿阴冷,踱到殿内另一侧靠近窗棂的地方,想稍稍避开穿堂风。
就在这时,窗外风雨声中,隐约飘来墙外几名宫人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静思苑的宫墙年久失修,隔音极差。
开始只是模糊的抱怨:
“真是晦气,这鬼天气派来看守个快死的人!”
“少说两句吧,里头那位可是孝烈公主,小心你的脑袋。”
一个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头儿,至于这么警惕么?里头一个娇惯的弱女子,怕她跑了不成?”
另一个老成的声音打断他,语气警惕:“你懂个屁!真以为殉葬?做给外面人看的!”
“啊?不是都说紫微星……”
“星什么星!钦天监那老小子怎么没的,你心里没数?不过是找个由头。北边点名要的……”
“别乱说了!干活!”
声音渐远,似乎巡逻的队伍走过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她的脑海——北边点名要的、严防死守、餐饭……
这阵仗,根本不像对待一个即将赴死的祭品,反而像是在看守一件不能有失的筹码。
她突然想起被拖来静思苑时,眼角瞥见宫墙远处似乎在准备某种仪仗的马车,那装饰并非殡葬所用,却带着鲜明的民族纹样。
当今天下,能让明德帝如此忌惮又需要用长公主来交易的“北边”,除了匈奴单于慕容朔,还有谁?!
两年前宫宴,匈奴使臣那双粘在她身上的贪婪眼睛瞬间浮现眼前。
再想到父皇晚年,朝中就有用和亲以换取喘息之机的提议,只是被父皇强硬驳回。
原来如此!
什么陵寝不安!什么至亲之血!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明德帝不仅想她死,更想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他要让她顶着孝烈的虚名被天下人赞叹,实则却是将她像货物一样秘密送往匈奴,去换取他摇摇欲坠的江山的片刻喘息!
假殉葬,真和亲。
这比直接的杀戮更阴险百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计算着每一步逃跑的可能。
她在深宫数年,对这片宫城了解的程度不亚于其建造者。从静思苑到太液池……鲜有人知,西北废苑处的枯井直接连接着太液池。
直到晚膳,还是由这个小太监送进来,依旧是那副怯懦躲闪的模样。
她声音虚弱,佯装痛苦不堪,整个人蜷缩起来,缓缓开口:“这饭菜是不是有问题?我肚子好难受,可否行行好帮我借点热水?”
她的表演逼真至极,额角甚至逼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小太监果然慌了神,生怕她在自己当值时出事,连声应着,转身就要去寻热水。
就是现在!
四哥偷偷教她习武时说过,颈下三寸便是晕穴。
在小太监转身的刹那,谢姮立即手腕疾翻,银簪精准刺入。
小太监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地。
见状她迅速与这小太监互换外衫,给自己套上他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比之前的巡逻队更整齐!
“换岗!”一个粗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倚着柱子的侍卫一个激灵醒过来,赶紧站直身体。
门外的锁链哗啦作响!
谢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换岗意味着新的守卫马上进来查看情况!
她想起怀中那包火药!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涌入脑海!
殿内东侧正巧堆放着许多干燥的朽木,周围还有灯油溅出的痕迹,那是绝佳的引火选择。
她迅速掏出油布包,将那一小撮刺鼻的黑色火药小心地倒上去,随即反手将那盏油灯扔了过去。
轰!
一声足够响亮的爆燃声响起,火焰窜起半人高,并爆出一大股浓密刺鼻的黑烟!
“怎么回事!”
“走水了?!”
殿外刚到的守卫和殿内原本昏睡的侍卫同时惊叫起来!
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瞬间被眼前的火光和浓烟呛得睁不开眼,视线被完全遮蔽。
“先看住人!”门口传来吼声。
“看不清!烟太大了!”
“快!灭火!这破房子禁不住烧!”
静思苑本就破败,若是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谢姮趁乱欲冲向前门,却见一名警觉的侍卫逆着人流,死死守住大门。
前路已断!
谢姮猛地折返,钻进神龛下一个早先发现的狗洞。她不顾刮擦,奋力一蹬,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工夫,利用火光浓烟掩盖脚步,她一鼓作气如一道融入雨夜的幽影,潜行至一处宫墙盲区。
身后是殿内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泼水声,完美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西北方向!废苑枯井!
她片刻不敢停留,甚至在雨幕中看不清方向,便仅凭着直觉和对皇宫布局的记忆,直接冲向雨幕深处那片更加黑暗的的轮廓。
静思苑方向的喧嚣似乎正在远去,但又有新的且更急促的呼喝声加入——他们可能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在那!抓住她!”
一声隐约的咆哮穿透雨幕,从身后传来!
谢姮头皮发麻,回头一瞥,只见几点火光已经从静思苑的后门涌出,正在四处搜寻!
完了,她被发现了!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最后的力量,她不顾一切地向西北方向狂奔。
好在距离那枯井只隔着眼前的这面宫墙。
十岁时她曾攀爬过一次同样高的宫墙,换来父皇震怒的十记板子,那年她躺在御医房整整半月。
毕竟,她所学皆为取悦权贵之艺,所守尽是男子所定之规。
而七年后,她记得那痛,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仍旧快速翻了过去。
一个边缘规整的圆形石头立即出现在她眼前!
是枯井!
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只往上涌着一股阴冷的风,散发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身后的脚步声和火光越来越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谢姮一咬牙,将所有恐惧压回心底,毫不犹豫地跳下井口!
最深处果然是太液池!
这是宫中秘密的“排水脉”。父皇设此道只为防火防涝,不曾想,有朝一日被她用来逃命。
井口上方传来了追兵的声音和晃动的火把光亮。
“人呢?!明明看到她往这边跑了!”
“难道跳井了?!”
“这鬼井深不见底,跳下去必死无疑!”
“派人沿着水道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嘈杂的人声和命令声从井口上方传来,却被厚厚的石壁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已经没有回头路。
一直向东游……便是出口。
这哪里是游,分明是在粘稠发苦的污水中挣扎前行,污水裹挟着不知名的秽物,不断呛入她的口鼻。
她摸索着前行,几次差点撞上暗礁。一次猛撞,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肩胛处突然传来撕裂的剧痛——原来是锈蚀的铁钩划开了皮肉。
水蛭闻到这股香甜的血腥气蜂拥而上,这股吮吸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就在她拼命扯掉水蛭时,前方竟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灯笼晃动的光影!
谢姮全身血液几乎冻结。他们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
幸好她了解这水道的构造,索性直接躲进了旁侧石礅后面。
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石墩冰冷湿滑的壁面上,连伤口浸在污水中的刺痛也不敢动弹分毫。心跳如鼓,在寂静的水道中震耳欲聋。
那光影越来越近,交谈声也清晰起来。
“统领是不是太小心了?真能让公主从这儿跑了?”
“少废话!上头下了死命令!仔细看看!”
灯笼的光晕扫过漆黑的水面,几乎照亮了她前方不远处的涟漪。谢姮深吸一口气,埋头潜入水下,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所幸,光线未久留。
“呸!真臭!我看连水老鼠都嫌这儿脏。走吧走吧,去下一段看看,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脚步声和抱怨声逐渐远去,光影消失。
谢姮这才猛地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喘息,冷汗混着冰水浸透全身。
刚才那一刻,她与暴露被抓之间,仅一线之隔。她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游去。
通道似乎永无止境。黑暗、寒冷、疼痛和缺氧不断侵蚀着她的意识。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力气彻底告罄的那一刻,身体被一股更大的水流裹挟向前冲走,她拼命抓住一道横木,再用力一扯,整个人从水口翻出,滚落在雨夜中的乱石滩上。
她趴在冰冷的石头上,只能剧烈地咳嗽,呕出呛入的污水。
眼前,唯有无尽的荒草在冷雨中摇曳。
谢姮不敢久留,强撑着再次踏入雨幕。湿透的单衣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肩膀伤口撕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这时,前方忽明忽暗的雨幕里,突然晃出两个披着蓑衣的粗壮身影!
那是两个农户打扮的男人,眼神却锐利得像鹰,径直朝她走来,绝非善类。
“是不是在那儿!”其中一人低吼一声,狠狠盯着她加快了脚步。
谢姮全身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又像是搜捕她的人!他们竟然能这么快就搜到了宫外?!
她立刻转身想往另一侧跑,可雨天路滑,本就虚软的双腿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泥水坑里。
绝望如同这冷雨,从头淋到尾。
完了。
她甚至清晰能听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踩在泥水里逐步逼近,以及粗重的呼吸声。一只粗糙大手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
“死丫头!可算找到你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突兀却恰逢其时地在不远处响起。
那只即将抓住谢姮的手猛地顿住了。
谢姮艰难地抬头,只见一个披着破旧蓑衣的老妇人,正沿着泥地里她蹒跚的脚印方向,颤巍巍地小跑过来,拄着根木棍,一边跑一边骂:“让你乱跑!下这么大雨还不回家,摔沟里了吧?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老妇人骂得中气十足,却巧妙地挡在了谢姮和那两个男人之间。
她冲着那两人赔笑,脸上的沟壑堆满了雨水:“两位爷,对不住!这是我那傻孙女,脑子不太灵光,就爱乱跑,没冲撞二位吧?”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眼神狐疑,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妇人和地上狼狈不堪的谢姮。其中一人冷声道:“你孙女?她这模样可不像农户家的。”
老妇人拍着大腿,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爷!孩子爹娘去得早,就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她这是病了,发着高热,我这才出来寻她!您行行好,让我们回去吧!”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弯腰,用她那双布满老茧和污泥的手,用力将谢姮从泥地里搀扶起来,动作看似粗鲁,却又恰好用身体挡住了那两人审视谢姮面容的视线。
谢姮全身僵硬,心脏狂跳,不知这老妇人是敌是友。
但她此刻别无选择,只能顺势将头埋得更低,发出几声模糊痛苦的呜咽,配合着扮演一个神志不清的傻丫头。
那两个男人似乎嫌这祖孙俩又脏又麻烦,犹豫了片刻,最终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滚滚滚!别碍事!”
“多谢爷!”老妇人千恩万谢,搀扶着谢姮向反方向行进。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两人,老妇人的脚步才稍稍放缓,但她搀着谢姮的手却丝毫未松,反而像铁钳一样牢牢箍着她。
老妇人侧过头,斗笠下精明的眼睛瞥了谢姮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焦急与卑微,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打量。
谢姮难掩精致的面容和那身宫里才有的雪缎中衣(尽管外面套了太监灰衣,但领口依稀可见)马上引起了疑问。
“你是宫里逃出来的吧。”老妇人声音压得极低,“为什么要逃?”
谢姮惊魂未定,不敢全盘托出,哑声道:“有人要杀我。”
老妇人嗤笑一声,满是嘲讽:“宫里的贵人,哪个不是一脚踏在棺材里?说具体点!”她似乎在验证谢姮话语的真伪。
眼下这老妇是她唯一的生机,谢姮必须赌一把。
她咬咬牙,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我要去永兴当铺。”
听到永兴当铺四个字,老妇人眼神骤然一变,但警惕之色更浓:“那地方前天就被官家抄了,去不得喽。”
这句话让谢姮如坠冰窟!永兴当铺被抄了?!那封信果然是陷阱吗?
但老妇人紧接着嘶哑地低笑了一声,说出了那句让谢姮全身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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