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谢姮强撑着浅笑道。
七爷盯着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近乎满意的微光——为她此刻的驯服,更为她眼中那簇即便狼狈至此也未曾熄灭的的倔强火苗。
“墨九,把这里处理干净,再弄三匹马来,去‘那里’。”他吩咐道。
墨九领命,动作迅速地拖拽尸体,掩盖打斗痕迹。
谢姮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肩胛处的伤口被汗水一浸,更是痛得钻心。
很快,墨九吹了一声呼哨,不过片刻,三匹骏马便从林深处奔来。
七爷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黑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看向仍站在原地,因虚弱而微微发抖的谢姮,眉头蹙了一下。
“能骑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姮看着那匹明显未经驯化的高头大马,深吸一口气:“当然能。”
她不能示弱。
至少现在不能。
她走到另一匹棕马旁,抓住马鞍,试图借力踏上马镫。但身体实在虚软,第一次尝试竟未能成功。她感到身旁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背上,如芒在背。
耻辱感烧红了她的脸颊。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蹿。
预想中的狼狈没有发生。一只手臂从旁伸来,托了她手肘一下,一股巧劲传来,助她稳稳落在了马鞍上。那触碰仍旧一瞬即离,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愕然转头,只看到七爷收回手,目视前方:“坐稳了。跟不上,就自求多福。”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离去。墨九沉默地跟上。
谢姮不敢怠慢,连忙握紧缰绳,催马紧随。
马背颠簸,每一次起伏都震得她伤口剧痛。冷风似尖刀般刮在脸上,她伏低身体,紧紧贴着马颈,全靠一股不肯认输的意志力强撑着。
经过一个茶摊旁的布告栏。
谢姮下意识拉低斗篷,目光却猛地被栏上一张刺目的海捕文书钉住:那上面是她的画像,却将她眼角下的痣画成一道狰狞的蜈蚣状胎记,旁边用朱笔写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祸国妖星!
旁边几个孩童正用木炭在地上模仿地画着那张丑化她的画像,旁边的母亲不仅不阻止,反而低声告诫:“离那种灾星远点,沾上晦气!”
而此时的茶摊摊主也正和几个脚夫闲聊,粗哑的嗓音随风飘来:
“听说了吗?宫里那位妖星,竟在殉葬前夜跑了!”
“真的?不是说她自愿为国尽孝吗?”
“呸!什么孝烈!钦天监大人以死谏言,说这此女不除,北境的仗就打不完,我们就得不停地把儿子们送去填那无底洞!我儿子就是被她克死的!她怎么还有脸活着?!”
另一个脚夫也红着眼附和:“找到她就该立即烧死,平息天怒!”
原来,兄长为粉饰太平,早已将她塑造成一个自私误国的罪人。
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指尖冰凉,连抓住缰绳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她赌上性命的逃离,在世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几乎就在同时。
“哐!”
七爷的马鞭狠狠抽在布告栏的木柱上,发出一声爆响,碎木飞溅,连带着那张画像也被抽成碎片。
他勒转马头,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谢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他一句话未说,但那般气场已让所有人胆寒。
随即,他在谢姮旁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切齿道:“听几句闲话就腿软了?停在这里,是想等禁军来请你回去当孝烈楷模吗?”
说完,他调转马头,声音冷硬地命令墨九:“走!”
谢姮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催马追了上去。风中,似乎传来前方那人一句极轻的冷笑:“愚民之见,也值得放在心上。”
约莫在继续行了一个多时辰,地势开始变得崎岖,人迹罕至。
七爷终于在一处覆盖着厚厚藤蔓的山壁前下马。
墨九上前,在几块看似寻常的岩石间有规律地敲击了片刻。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块与山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岩石竟缓缓向内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干燥温暖的气息。
“进去。”七爷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谢姮犹豫了一瞬,低头钻了进去。七爷和墨九紧随其后,那块巨石又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
洞内别有洞天。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甬道,墙壁上镶嵌着一枚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照亮前路。空气流通,并无憋闷之感,反而干燥温暖,与外面阴冷的雨林判若两个世界。
甬道向下延伸,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被人为改造过。
洞顶高悬,中央甚至有一道小小的瀑布和地下溪流,提供了水源。四周依着岩壁建着几间石屋,有简单的家具和生活痕迹。
数十个身着眼神精悍的汉子正在各处忙碌,见到七爷,纷纷停下动作,无声地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明显的行伍气息。
七爷的‘那里’并非什么豪华宅邸,而像是一处……军事化的秘密营地。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中年汉子快步上前:“爷,您回来了。”
他话未说完,看到七爷身后的谢姮,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疑虑,但立刻收敛,垂首道:“一切正常。”
“嗯。”七爷淡淡应了一声,“给她找身干净衣服,处理一下伤口。弄点吃的。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核心区半步。”
“是。”中年汉子应下,对谢姮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并无恶意,只有公事公办的审视。
直到谢姮被带往一处僻静的石屋,短暂的安定让紧绷数日的她生了场高烧。
她时而冷得发抖,时而热得辗转反侧。
模糊中,似乎总有一双微凉的手,在她滚烫的额头上短暂停留,动作略显僵硬生涩,似乎主人并不习惯做这样的事,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有时,会有苦涩的药汁被小心地喂入她口中,她抗拒,便会听到一声极低又无奈的叹息,然后那药碗会固执地再次凑近。
偶尔,她会抓住那只喂药的手,冰凉的温度让她舒服地赞叹,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喃喃道:“四哥……救我……”
话音未落,那只手瞬间僵硬,然后近乎粗暴地抽走。但只需片刻过后,又会回到她滚烫的额头上。
而那只手不出所料正是七爷。
七爷总是坐在离她几步远的石墩上,擦拭着他的长剑。
可那细微持续的颤抖声和压抑的呜咽,却像一根无形的针,一次次刺破他刻意维持的寂静。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直到一声极痛苦的呓语传来:“冷……”
他终于站起身,看着谢姮缩成一团,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白纸,长睫被噩梦中的泪水濡湿。最终还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打算就这样守到天亮。
谢姮这时冷得剧烈颤抖,无意识地向唯一的热源蜷缩,先是冰凉的发丝蹭到了他的腿侧,继而整个冰冷的额头都抵在了他的腰际。
七爷瞬间僵住,如遭雷击。理智咆哮着命令他立刻推开。
他的手已抬起,蓄着冷硬的力道,想将这不合时宜的靠近彻底斩断。
然而,就在他即将推开她的那一刻,一抹更深的湿意浸透了他的衣襟。
不是冷汗。
是她在梦中无声流淌的眼泪,温热而汹涌,瞬间烫穿了他数层衣衫,直抵心口最隐秘的角落。
那泪水里仿佛承载了此前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沉重得让他那只要推开她的手,硬生生悬在了半空。
他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不断轻颤的肩颈线条。
推开的动作变成了极其艰难的动作。
那只惯于执剑杀伐的手,就这样悬停在距离她肌肤一寸不到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最终,那只手没有落下,也没有推开她。
而是猛地调转方向,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在梦中将自己蜷缩进他的领域,汲取他身体的温度。唯有被她眼泪浸润的那一小片区域,灼烧般疼痛。
就这样几天后,谢姮的高烧终于退了。
她醒来时,窑洞里只有她一人。身下铺着干燥的稻草和一层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薄褥,身上盖着的是七爷那件墨色斗篷。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肩上的伤口被重新清洗包扎过,手法专业。
门口传来压低的谈话声,是七爷和墨九。
“永兴当铺的线彻底断了,那老妪嘴巴硬,没吐出背后主使就咽了气。”是墨九的声音。
“预料之中。”七爷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对方很谨慎。那封信,是冲着她来的,也是冲着我来的。”
“爷,您的意思是?”
“知道并利用谢元煜笔迹,知道水道,知道永兴当铺这个联络点,对我们过去如此了解的人,不多。”七爷的声音冷了下去,“看来,那位老朋友还在惦记着我们。”
谢姮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
“那接下来?”
“北边不能去了,慕容朔张好了网等着。往南,绕道陇西。”七爷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倦意,“那边或许还能找到几个故人。”
故人?谢姮攥紧了身上的斗篷。
这时,七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脚步声朝窑洞内走来。
谢姮立刻跑回躺下,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昏睡。
她能感觉到七爷停在床边,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没有动静。那目光真切热烈地让她头皮发麻,几乎要装不下去。
忽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
那动作极其轻柔,与他平日里的冷硬漠然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错觉?
但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便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谢姮听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呼吸声掩盖:“谢元煜,你真是……给我留了个天大的麻烦。”
他果然认识四哥!而且关系绝非寻常!他用的是“留”,这意味着四哥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巨大的震惊让她忘了伪装,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七爷立刻察觉了。
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他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七爷。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待会就出发。”
他没有追问她是否听到了什么,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但谢姮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那个关于他身份的惊天猜想,几乎要让她的心脏跳出胸腔。
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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