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持看着这个还没他巴掌大的桥神,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可是毕竟人家也是事出有因。
最后他也只能没好气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这也不怪你,孔王让我来传话。”
“上次允你之事,我怕是做不到了。”
柳允之听到“孔王”二字,眼神闪烁了一下,听完薛持的话,原本那点强打起来的精神气仿佛又泄掉几分。
他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难以化开的苦涩:“抱歉,抱歉……今日祈愿琐事尤多,加之加之心中一直惦念着沈妹妹的事,实在难以静心凝神。一想到她或许已……心下便只觉得一片茫然苦涩。”
薛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魂归地府,转世投胎,这是天道轮回。你既是一方神明,守着这桥,受着过往行人的香火愿力,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薛持顿了顿,他看向了脚下踩着的这座石桥,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们桥神以前也是风光过的。”
从前人过桥撒纸钱祈平安,元宵女子‘走三桥’求福顺,哪样都是冲着桥神的庇佑来。
可如今呢?
桥越来越多,记得老规矩的人却越来越少。若不是孔白说破,薛持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还有桥神,这在现代社会已经算是造化不小了,这样的大造化之下,谁不是成百上千年活着,身为神明,何必为了个已故之人,徒增烦恼。
柳允之默默听着,脸上并无波澜,似乎对这些兴衰早已看惯。
他只是轻轻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桥下黝黑的河水:“小哥说的是……神道衰微,非一日之寒。我能存续,确赖此桥年岁久远,承载过几分旧日情谊愿力。也正因如此,沈妹妹当年那般真心待我,时常来桥边与我说话,那份纯粹的情谊,于我漫长却孤寂的时间而言,如同寒夜萤火……教我如何能轻易放下?”
他说着,忽然伸出双手,也不知从何处,竟捧出一封远比他身形要大上许多,样式看起来古旧的信封来。
那信纸微微泛黄,封得严严实实。他极为费力地将信举过头顶,递向薛持,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知……我知孔王神通广大,或许、或许能有法子。在下不敢求其他,只恳请小哥,能否将此信……转交给沈妹妹?无论她在何处若能收到,在下……在下便此生无憾,恩情永铭!”
柳允之举着信,小小的身体因激动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竟至泣不成声。
薛持愣住了。
按他本心,他一百个不愿意接这活儿,孔白让他来是“解决”问题,让桥神放下执念,可不是来当这跨越阴阳的驿卒的!这信接了就等于接了个烫手山芋,后续麻烦无穷。
他张了张嘴,正想找个理由推脱,或是再劝几句。
可还没等他想好说辞,眼前的柳允之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又或是情绪过于激动触动了什么禁制,身影猛地一晃,连带着那枚柳叶坐骑,竟化作一片朦胧的青光,啜泣声还萦绕在耳边,人却已倏然消失不见。
河风卷过,桥面上空荡荡的,只留下那封略显沉重的信,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薛持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好几秒,最终认命般地弯腰把它捡了起来。信纸入手微凉,还带着点柳叶的清香,可薛持却觉得手心滚烫,仿佛捧着的不是信,而是一块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炭。
这下好了。麻烦没解决,反而多了个更具体的麻烦。
他几乎能想象出孔白得知此事后的表情。
那家伙肯定会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轻飘飘地骂一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果然人类是一无是处。”
薛持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把信塞进随身的破包里,迎着冷风,垮着肩膀。
这末班车,估计是赶不上了。
更糟心的是手里这烫手的山芋。桥神哭得没了踪影,留下这么个跨越阴阳的难题。
当初他就不该应下那一口阴缘,也怪自己。
至于沈月娘,按照孔白那死鸟的说法,早就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投胎呢,他一个在阳间讨饭吃的半瞎,上哪儿找去?
没错,他是容易撞鬼,但是撞鬼不是指阴间是他家开的,这奈何桥还能来去自如吗?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过了一圈,不知怎的,薛持竟然脑子里闪过程北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那位阴差大哥,虽说打交道不多,之前郭老太的事情帮了忙,金毛的事上也出了力,人……额,鬼确实也挺好。
“活人跟阴差能有什么真交情?”薛持自嘲地嘀咕了一句,人家那是公务,是看在那点香火情和“规矩”的份上。可眼下,他就像个溺水的人,哪怕眼前是根稻草也得抓一把。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桥头显得格外刺眼,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简明扼要地把林允之和沈月娘之间的事情,编辑成一条长长的短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心一横点了出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把手机揣回兜里,屏幕就倏地一亮。
回复来了。
快得离谱,快得让人怀疑那位阴差大哥是不是整天啥也不干就捧着手机刷消息。
薛持赶紧点开,屏幕上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甚至能脑补出程北那张青色的脸。
「你既已是中天的人,此事当寻孔王处置。 」
薛持:“……”
他盯着那行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中天的人?
是了,他签了那卖身契。可这跟找不找孔白有什么关系?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约好了似的?孔白让他来解决桥神的执念,桥神让他送信,现在连阴差都一指禅把皮球踢回给孔白?
那孔雀精是块万能砖还是怎么着?哪里需要往哪搬?
可关键是,他就是因为不想,也不敢拿这破事去烦那只小心眼又嘴毒的死鸟,才迂回着找到阴差这里来的啊!
想起孔白那副刻薄相,想起他可能露出的嘲讽冷笑,薛持就感觉一阵熟悉的胃疼在胃里隐隐抽搐。
薛持手里捏着那封该死的信,站在空无一人的桥头,夜风吹得他透心凉。
完了。这电话不打是不行了。
他苦大仇深地在微信里翻出那个华丽骚包到极点的孔雀头像,手指悬在上面,像是要赴死就义一般,迟迟按不下去。
今晚这都什么事儿啊!捡了个生魂回去,柳允之的事还没解决。
过了半天,微信电话还是打了出去,电话接通的瞬间,孔白那懒洋洋的嗓音就传来了过来。
“怎么,被将了一军,搞不定那桥神,打电话跟我哭呢?”
薛持一句话没说,听着孔白那声调,就一阵牙酸。是,对方料事如神,确实猜得没错,可是薛持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好在人活在世,他就这一身根骨了得,就是这一身贱骨头可是能屈能伸。
薛持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恭恭敬敬地说:“您说得是。”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两秒。
孔白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沈月娘给他看了三十年的门,打了三十年的交道,这三十年,他可从没听到人的嘴里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这噎得孔白冷不丁一时没接上,那准备好的连珠炮似的嘲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哼。”
孔白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语气里那点游刃有余的调侃淡了下去,“少来这套。直接说,想要什么?”
有门!
薛持精神一振,赶紧抓住机会。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把回春桥上发生的事情给孔白概括了一下,林允之让他带的信,还有阴差让他去找孔王。说完这一切,薛持已经做好了被孔白刁难的心理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孔白听完,并没有立刻发作。
听筒里只有细微的、仿佛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像是在权衡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孔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行吧。”
他淡淡地说,“看在沈月娘当年替我看了三十年门的份上。”
薛持一愣,还没完全理解这话里的含义,就听孔白接着道:
“准备一下,我带你下一趟阴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