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人常说阴人道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是确实存在于我们的身边。
不过孔白的一句话,让这发展完全超出了薛持的所有预想。
巨大的转折让他一时之间有点懵,甚至怀疑电话那头的孔白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掉包了。然而,电话已经□□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薛持在回春桥下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河边的风更凉了,吹得他后颈发毛。正当他琢磨着孔白是不是又耍他玩时,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一瞬。
桥上行人的谈笑声,远处车辆的鸣笛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只剩下河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异常清晰。
下一瞬,一道极其醒目的身影便突兀地出现在了桥头。
在寻常路人眼里,那或许只是个穿着黑色长风衣,染着雪白长发的高挑男人,恰好路过此地,只是长得过于扎眼,引得不少目光下意识地追随。
但在薛持那只开了天眼的病眼里,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匹形貌奇异,周身缭绕着淡淡青黑色雾气的妖兽刚刚踏空而至,它形似狐,却生着马一般的矫健四肢与躯干,皮毛是黄色的,唯有四蹄和尾尖跃动着幽蓝的火焰。它落地无声,姿态优雅。
孔白正是从这匹狐马兽的背上一跃而下,他随手拍了拍那妖兽的脑袋,那妖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身形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薛持眼皮跳了跳,心里嘀咕:这鸟出个门排场倒不小。
此时的孔白,换下了一身闲散装扮,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纯黑劲装,更衬得他肤色胜雪,白发如银。那头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成了高马尾,垂在身后,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利落的锐气。
他眼尾那抹天生的绯红纹路此刻愈发鲜艳,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路蔓延伸展至太阳穴,而额头正中央,一个繁复而诡异的红色眼睛图案清晰可见,仿佛一只冷漠俯视众生的天眼。
他本就身形高挑,比例极佳,此刻站在古朴的石桥背景下,黑白红的极致对比,加上那份非人的瑰丽与疏离,简直像从异世走出的神祇,也难怪瞬间就攫取了所有路人的视线。
“果然是孔雀,走哪儿都不忘开屏。”
薛持极小声音地腹诽了一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孔白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这一句腹诽刚出口,他就朝薛持所在桥下阴影处瞥了一眼,那目光冷冽,让他无处遁形。
“出来吧,藏着干什么?”
薛持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桥墩后挪了出来,磨磨蹭蹭地走到孔白身边,立刻感受到了周遭那些探究的目光也连带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问:“刚刚那是什么?”
“乘黄。”
“乘黄?!是传说中那个乘黄吗?”
孔白却没再多回答一句,甚至对这个问题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否定那就是肯定了,薛持不觉啧啧,竟然是传说中的乘黄。
所谓的乘黄,也是一种传说中的神马,山海经上曾说:白民之国有乘黄,长得像狐,背上有角,毛色是黄的,乘者增寿二千岁,此乃乘黄。
这样的神兽,如今的世道竟然还有存在?
孔白走得很快,转身径自朝着桥下更深处,那些行人罕至的河岸走去。薛持见状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硬着头皮跟上。
越往下走,河水本身的腥气越重,光线也愈发昏暗,头顶的路灯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流水声。
孔白在一处爬满了青苔的老旧石阶前停下脚步。这里似乎是某个早已废弃的码头入口,石缝里长着枯黄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水汽和淡淡的腐朽气息。
他转过身,看着薛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没什么情绪,额心的红色图案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
“下了阴间之后的路,”他开口,声音还是一贯懒散,“你就自己走了。”
薛持心中猛地一震。
阳者向上而行,吸纳生气,阴者向下而流,汇聚死气。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活人魂魄若离体,尚有归途可循,但若是肉身直接踏足亡魂往生的阴间之路,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阴气对于活人而言,同跗骨之蛆,迅速侵蚀生机,阳气会被瞬间扑灭,最终不是成为徘徊在阴阳缝隙间的活死人,就是直接被阴差当作闯入者拘走魂魄,永世难逃。
或许是薛持脸上那瞬间闪过的惊惧太过明显,孔白冷笑了一声。
“慌什么?”
他上下扫了薛持一眼,“就你这破命格,暂时还不用怕阴间那点规矩收你。”
“你那身凤凰心火,虽然不多,但护着你在下面走一段死不了。别磨蹭,误了时辰,或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恶鬼当成点心叼了去,那才真是笑话。”
孔白径直走向桥边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的老柳树。柳条低垂,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像是无声招引着过往的魂灵。
他伸出手,指尖在众多柳叶中轻轻一捻,取下了一片叶子。
他捏着那枚柳叶,转向薛持,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这桥,为什么叫‘回春’吗?”
薛持被问得一愣,老实摇头。一座桥的名字而已,或许有什么典故,或许只是当年修建者随口起的吉利用意,他一个讨生活的,哪里会知道这个。
孔白也没指望他知道,他的目光投向桥下黝黑缓流的河水,语气平淡道:“冬去春来,枯木逢生,是为回春。这桥下之水,看似死寂,实则暗通着一点生机流转的旧意,是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阴阳路了。”
所谓阴阳路,连接着生者与死者的通道。
这里既是死者通往阳间的道路,也是死者离去的路。
说着,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枚柳叶便从他指尖飘落,打着旋儿,朝着河面坠去。
诡异的是,那柳叶并未如常理般漂浮在水面,而是在触碰到水波的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下一扯,紧接着,幽暗的水光荡漾开来,那枚小小的柳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变厚、变长。
眨眼之间,这片柳叶化作了一艘仅容一人乘坐的小舟,稳稳地停泊在河面上,船身泛着一种湿润而柔韧的青色光泽,仿佛仍有生命。
“上去吧。”孔白的声音将薛持从惊愕中拉回。
薛持看着那艘无桨无帆、凭空出现的小船,又看看空荡荡的四周和深不见底的河水,喉结滑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就,就这么上去?不用……上柱香什么的?”他记得老一辈人过桥祭神,似乎都有这个规矩。
孔白闻言,倒是难得正眼瞧了他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你还有点常识。”
他像是早有准备,从他那件看起来空空如也的黑色风衣里一摸,竟真的取出了三支细长的香来,递到薛持面前。
那香似乎与寻常庙里卖的不同,颜色更深,几乎近黑,散发着一股极其浓郁的香味。
这香肯定贵,肯定不是自己那淘宝九块九包邮的货色。
薛持接过香,孔白又拿了打火机出来,幽蓝的火苗凑近香头。
嗤的一声。
三支香被同时点燃,却没有明亮的火星,只有三点暗红色的光晕在香头缓慢燃起,升起的三缕烟气也非寻常的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发黑的青烟,它们并不向上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下沉。
香被点燃的瞬间,薛持猛地打了个寒颤。
周遭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种沉重感和阴冷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原本只是寂静的河岸,此刻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无声地、贪婪地窥视着这一点突如其来的“供奉”。
他被一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紧紧包裹,脊背阵阵发凉。他明白了,这种无主的“无名香”,招来的绝不是什么正神,而是游荡在附近,饥渴了不知多久的幽魂野鬼。
而在那青黑色的烟雾缭绕中,孔白静静开口,他的声音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缥缈的寒意:“从前人过桥,知险知敬,总要备下香烛纸马,到桥头焚香烧金,祭祀桥神,感谢庇佑,祈求一路平安。”
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桥洞和远处霓虹闪烁的高楼,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落寞:“可现在,桥越修越多,越修越牢,人过桥,只觉得理所当然,谁还记得桥下或许有位神明,需要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念?”
“这座回春桥,是这座城市里,最后一座还有桥神栖身的桥了。”
薛持握着那三支冰凉的香,听着孔白的话,看着眼前这寂寥的景象,心头也不由自主地漫上一股酸涩。
是啊,最后的桥神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