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伦第一次见苏临安时，他正苦恼地折着一个样子滑稽的千纸鹤，蓝色的卡纸被蹂躏的皱皱巴巴。
独属于夏季的日光颇有些偏爱地铺满了他的座位，包裹住他纤长的睫毛，通透的棕色瞳仁。
班主任领着沃伦站到讲台前。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嗓门出奇地大，即使在吵闹教室和燥热天气的双重影响下，也能把嗓音透过中排的几架风扇顺利
传入后排的学生耳中。
教室变得安静了，那个折纸的漂亮学生也抬头看向他，带着十足的好奇意味。
“这位是新来的转学生，沃伦费舍尔，来自M国。”
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不算小的讨论声，多半是惊奇于班上要来一位外国同学。
“好了！安静，一天天考试学习没见你们那么兴奋。”班主任刘荣玲把教辅书拍在讲台上，粉笔灰尘扬起。
沃伦在议论声中被班主任分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前面坐着的正是那个折纸不怎么样的同学。
“来，把桌子拉开，这两节课考试，班长管好纪律。”
说完，刘荣玲便从教室前门离开。
趁老师去拿试卷的时间，那张漂亮的脸转过来望着他，笑眯眯地打招呼，顺便塞过来一包零食。
包装上的汉字有些眼熟，但碍于他有限的水平，实在没能看懂。
“你好呀转学生，我叫苏临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拗口的名字。
但此时他不打算纠结这个，只视线越过男生的肩膀，看到了那只蓝色纸鹤。
它翅膀歪斜，脖子拧巴，活像被揍了一顿，命不久矣。
“你的鸟快死了。”沃伦带着奇怪发音的中文突然道。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棕金色，皮肤则照出莹润的光泽，眉眼弯弯。
“是吗？”苏临安拿起那只丑的不像样的纸鹤，“它本来就不是活的。”
沃伦并没有正面接话，只是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草稿纸，三两下折出来一只标准的纸鹤。
和苏临安手上的那只比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这才叫活着。”
*
考试结束后便是午饭时间。
学生们这下也不管什么外国人转学生了，个个铆足了劲向教室外跑去。
苏临安是少有的几个没动的。
千纸鹤以一个端正的姿势摆在他的课桌上，他看的出神，拿起笔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下来，标准的白色纸鹤被蹂躏的不成样子，也和先前那只蓝色的没什么分别了。
苏临安抬头，毫无意外地看到蒋彻那张脸，眉压眼，鼻梁和下颌都是干脆利落的线条感，显得脾气暴躁。
他第一次认识到相由心生便是蒋彻给启蒙的。
说起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有些无法界定，比起跟亲密的说法，他和蒋彻更像是宠物和主人，蒋彻给他提供物质上的需求，送他进了这所私立高中，他则回报以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价值。
在蒋彻眼里，他几乎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和那个新来的外国佬很熟？”
苏临安托腮看他，拿过递来的饭盒，说出一个算不上正面的回复。
“他才刚来。”
蒋彻不屑地哼笑一声，单手把他的脸颊托起，其上的肉被微微挤压，显出清纯的弧度。
“老实点。”
被托住脸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感知到，顺从那手的力度仰起脸，好脾气地露出一个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笑脸。
蒋彻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放下手，坐在了前桌的空位。
“今天有排骨诶。”
苏临安打开饭盒，心情很好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蒋彻听到这话，也夹了一块吃着，随即皱眉。
“你怎么老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专心吃饭的少年并没有多说什么，行动上却提起筷子，把对面人饭盒里的排骨全部搜罗到自己这里。
蒋彻好笑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放下筷子，抱胸向后靠在课桌上，
“没想到啊，长本事了苏临安。”
说着这话，但不难听出他话里暗含的愉悦情绪。
“滋啦——”
椅子被移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蒋彻被这一声夺走了注意力，抬眼看过去。
沃伦神色平静地回望，既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就此坐下。
“看什么？”
靠在课桌上的人声音不高，语气却天然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沃伦没说话，这次倒是没再看前面两人，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蒋彻被他不回话的态度挑起了一点火气，刚想站起来，便被一个不算大的力道拉住了衣角。
是苏临安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取悦到了正要发作的蒋彻，他有些好心情地夹走对面少年饭盒里的一块肉，旁若无人地吃下。
沃伦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回到那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男生脸上，随后又转移到漂亮前桌的饭盒。
苏临安对蒋彻的这一系列举动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安静地继续吃着饭，嘴角一直勾着，他似乎总是这幅要笑不笑的样子。
有时候看着还是挺让人火大的，沃伦想。
蒋彻吃完后没再看后桌那个外国佬，而是伸手，用力揉了揉苏临安的头发，等他的手离开后，那头柔顺的黑发已经变得一团乱。
“吃完把饭盒放我桌上，放学一起走。”
然后，他才插着口袋，慢悠悠转身走出教室。
这下，教室里只剩下了苏临安和沃伦两人。
正午的阳光毫不留情的透过窗户，泼洒到临近的课座椅上，苏临安并不受强光影响，拿着饭盒转了个身，笑吟吟地和沃伦搭话。
“转学生，要不要试试中餐啊。”
他讲话的调子习惯性地上扬，语调偏软，是很讨人喜欢的声音。
沃伦却没就着他的话给出回答，而是突兀地发出提问，带着固有的外国腔调。
“他经常这样？”
苏临安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菜，嚼了几口又咽下去，才重新开口。
“什么样？”
“那样。”沃伦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又看向桌上被夹走肉的饭盒。
“你说蒋彻啊，”苏临安眨了眨眼，“还好吧，我们很熟。”
说着，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所以，你要不要试试中餐？”
那块卖相极好的排骨送到了他的面前，其后是它主人那张漂亮的脸蛋。
沃伦并没有吃他人餐盒里食物的习惯，干脆地拒绝了这位格外热情的新同学的好意。
苏临安被拒绝后也不恼，举着筷子的手在半空自然地转了个弯，送进自己嘴里。
“真可惜。”
沃伦依旧沉默着，并没有对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发表什么看法，只重新低下头，整理自己的书本和文具。
不多时，对面响起“咔哒”一声轻响，是苏临安终于吃完盖上了饭盒的盖子。
他没再和沃伦搭话，只是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到另一组的后排，把手中的饭盒端正放在一张课桌的正中。
然后，便溜达着朝门外走去。
*
昭华的管理不算严苛，可能是作为收费昂贵的私立高中，更注重在校就读的少爷小姐的身心健康，因此有着长达三个小时的午休。
苏临安并没有符合他外在性格那样的好人缘。
很简单的原因
他既不是少爷小姐，也不是那种破格录取的优等生。
“啪嗒”
罐装可乐落到贩卖机口，铝制的瓶身和机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只手从后方按住苏临安的肩，阻止了他向前的脚步。
“不常见啊苏少爷，今儿怎么想起来来球场了呢？”
调笑的话语暗含恶意，他转头对上说话那人的眼睛，扯出一个笑。
“知道我是少爷，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说着，苏临安走近几步。
那人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属于洗衣液的，也有他本身的，他只看到对面人红润的唇张合了几下，随即吐出一句话。
从语气上判断，甚至不能称为警告。
“蒋序，你当你哥是死人吗？”
但他就因为这句轻柔的话，瞬间暴跳如雷。
蒋序骨节分明的手拽住苏临安的制服衣领，几乎把他从地上整个提起。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苏临安只是欣赏着对面人暴怒的神态，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还带了点懒洋洋的挑衅。
“我算什么东西？”他右手抬起，轻柔地搭上那人攥着他衣领的大手，“至少现在，是你哥感兴趣的东西。”
蒋序拽着衣领的手下意识减了几分力道，不知是因为苏临安话里的蒋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蒋序那帮常年带在身边的小弟姗姗来迟，为首的是一个王姓富二代。
他们家最近几年才发迹，在学校算是最底层，但耐不住这王康城心思活络会来事，抱上了蒋二少的大腿。
他一见这情况便暗道不好，蒋大少发起火来，二少作为他的弟弟自然没事，遭殃的可都是他们这些跟在后面的小鱼小虾。
“蒋哥，蒋哥别冲动，咱和气生财，为这种人和大少闹矛盾不值当。”
说着，他便要来把苏临安往边上拉。
蒋序的火气本来就没消下去，看王康城过来搅混水火气便更旺，
“滚！”
一声低喝制止了正要上前的王康城，几个小弟也随着这声闭上了跟着劝架的嘴，个个噤若寒蝉。
“拿我哥压我？”蒋序怒极反笑，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你以为他能新鲜几天？”
苏临安轻轻“啧”了一声，抬眼直视着他，“几天？”他话语中带了点玩味，“至少现在够用了，不是吗？”
蒋序渐渐平静下来，放下手中的衣领，然后嗤笑一声，
“那你最好祈祷，我哥的这份兴趣能一直在。”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苏临安却只是走到一旁的贩卖机前，弯腰将那罐早已无人在意的可乐拾起，“啪嗒”一声打开拉环，旁若无人地喝下一口。
随后，他抬眼看向蒋序，眼神里那点懒洋洋的挑衅又回来了。
“那就——拭目以待？”
然后转身欲走。
“站住！”蒋序厉声道。
他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蒋序盯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恶狠狠吐出一句
“滚！”
苏临安没再说话，抬步离开，背影清瘦散漫，与身后那群紧绷的人格格不入。
蒋序只觉刚刚消下去的火越烧越旺，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憋闷。
而苏临安走远后，便将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可乐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脸上的笑意和挑衅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平静。
他抬手整理了下方才被弄皱的制服领口，眼中划过极淡的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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