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安在电梯前有片刻的愣神。
其实他并不常带那个东西。
那条陈旧的,廉价的,甚至有些褪色的红绳。
带着潮湿气息的巷口,吵闹的摊贩,经常出没在此的小混混。
苏临安经常会绕着这些人走,好相貌在这里反而是最大的坏处。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苏临安上初中时,那副好皮相已初见端倪,街坊邻居私下嚼舌根也开始把他当做谈资。
无大人撑腰,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任谁看这也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那些混混泡不到别人,自然也会挑他来捏一捏。
他们开始堵在苏临安的校门口,那条昏暗的巷口,他常去的早饭店。每个地方都有这群人的身影。
下流的调笑,轻佻的肢体碰触。
他从一开始的避之不及到后来的沉默忍耐。
奶奶生病了,苏临安其实早有预料。
老人经常夜里起身,一咳就是半晌,原本不高的身形也快速佝偻下去,明明年龄不太大,却愈发像个高龄老人。
这是苏临安第一次全然感受到离别的恐慌,父母离开时他尚且年幼,哭过一阵后便只剩下满心的埋怨。
可奶奶不同——
奶奶走了,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苏临安没有什么天才般的头脑,做不到在半大孩子的年纪去赚一大笔钱给老人看病。
他想了很久,白天上课在想,夜里做梦也在想,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开始主动回应那群混混的调笑,忍耐着,迎合着。
他把他们给的钱都好好收存起来,放在床底的老旧盒子里,多的是十块二十的纸币。
可相比于医疗费,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时间不等人,他冒险跑去找了那帮混混的老大。
苏临安在赌,这人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喜欢他。
他赌赢了,却也输了。
推开那扇老旧的家门,老人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苏临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现在,偏偏是他凑够了钱,满心欢喜的时候。
他蹲在老人床前,奶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那双浑浊的眼睛泪流不止,在看他,又不是。
红绳被老人从手腕取下,转而系在他的手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说完便咽了气。
老人不是因为疾病去世的,床头一瓶农药只剩下一小半。
苏临安不算聪明的脑子想明白一件事,她是为了他,才去死的。
奶奶想让他过好点,哪怕这个拖累是自己。
苏临安想得很开,最亲的人为了他的前途去死,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往上爬呢?
哪怕被人指指点点,当面唾弃。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看到那条红绳总想起奶奶去世的情景,他并不会把它带在手腕上,而是一直放在身边,在他自己不经常看到的地方。
苏临安不愿意接近它,也不曾丢弃它。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苏临安迈步走出。
走廊空旷而安静,仿佛能真切地听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回忆的余韵没能散去,依旧闷闷地堆积在胃里,发酵。
他站在沃伦家门口,深吸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尽数压下,重新挂上那副惯常的笑脸,按响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内,穿着简单的居家服,深棕色的发丝有些湿,似乎刚洗完澡。
沃伦没多说什么,转身进屋,没一会儿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根红绳。
“给。”
红绳被他递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沃伦那种奇怪的异国腔调已几乎听不出来,尤其是这种简短的句子,乍一听,会以为开口的是个完完全全的Z国人。
苏临安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掌心,他没多停留,只立刻收回手,攥紧了那条绳子。
“谢了。”他语气轻快,试图冲淡这莫名的凝滞感,“没想到你就住在楼下。”
苏临安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朝沃伦身后的屋内瞥了眼。
极简的现代风装修,家具和墙壁都是冷色调,干净整洁过了头,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嗯。”
沃伦应声,他似乎没有邀请苏临安进去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刻关门。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人的脸上,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
沉默开始蔓延,带着些微的尴尬。
苏临安没心情继续调节气氛,只想快点离开,便晃了晃手上已经拿到的东西,“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身就想向电梯走去。
“苏临安”
沃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叫的是全名,语调比平时更沉一些。
苏临安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沃伦倚在门框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好久没再开口,似乎是在心里斟酌用词,最终却选择了一种直接到近乎冒犯的方式:
“你和蒋彻,是住在一起?”
这话来的突兀,甚至说得上失礼。
但这似乎又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只是从未被别人这样直白地,一针见血地捅破。
苏临安满不在乎地笑着,微微歪头,眼神里又浮现出那种暧昧的调笑:
“怎么,转学生现在开始关心我的私生活了吗?”
说着,向前又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语调软绵绵的,像带着钩子:“还是说,你好奇的是别的什么?”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十足,通常,对方要么尴尬败退,要么顺着这点暧昧滑向更肤浅的调笑。
但沃伦没有。
他脸上那点原本隐约可见的“关心”或“探究”的情绪,在苏临安这句话之后迅速冷却,最终凝固成一种清晰的失望。
甚至可以说是怒气。
“我不好奇。”沃伦的声音彻底冷下来,“只是确认一下。”
他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看来是我多事了。”他的目光从苏临安的脸上移开,落在他紧紧攥着红绳的手上,眼神中似乎有着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东西拿到,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他甚至没再看苏临安一眼,直接后退一步。
“砰——”
不轻不重地关门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面容姣好的少年僵在原地,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撤下,就这样凝固在那。
他……生气了?
苏临安有些错愕,看了看面前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手上的东西。
算了,管他呢,怪人。
他走向电梯,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先下楼买了几包零食装样子。
*
接下来的几天,苏临安借着准备竞赛的由头,大部分午休和自习时间都泡在那间僻静的自习室里。
逃离上课,也逃离那群少爷小姐。
秦砚铭依旧是那个秦砚铭。
仿佛那天算得上出格的事情从没发生,态度冷淡如常。
苏临安却老实许多,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肢体去挑衅秦砚铭。
那种被牢牢桎梏住,无法挣脱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怵。
平心而论,秦砚铭是个极其负责且能力超强的搭档,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地井井有条。
同样的,他也会耐心解答苏临安为数不多的关于项目的好奇。
但这种“耐心”是冰冷的,不带任何多余情绪,他们之间的交流严格局限在项目本身。
苏临安有时候会觉得气闷。他习惯了成为视线的焦点,习惯了用各种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
喜欢的,嫉妒的,厌恶的。
不管是什么。
但在秦砚铭这里,他感觉自己的所有都变得不起眼起来,像是使尽浑身解数,却全打在了光洁的冰面上,无声无息地滑开,留不下任何痕迹。
*
蒋彻对于苏临安最近频繁泡在自习室的行为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偶尔会开口,状似无意地问起进度。
“还好吧,班长蛮厉害的,大部分都是他在做。”
苏临安通常都这样回答,巧妙地淡化自己的参与度。
然而,没能平静几天。
苏临安在走廊拐角被蒋序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听说你最近跟那个书呆子混得很熟啊?怎么,我哥满足不了你,开始换口味了?”
他的话语刻薄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引得身后那几个小弟发出压抑的窃笑。
苏临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不想惹事,尤其是还在教学楼里,闹大了倒霉的也只会是他本人。
“你很闲吗蒋序,我参加竞赛干正事你也要管?”
“正事?”蒋序嗤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苏临安,“你能有什么正事?不就是靠着脸和身体混日子吗?怎么,现在又想立牌坊了?”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路过的一些学生纷纷侧目,但看到是蒋序,又都赶紧低下头走开。
苏临安手指蜷缩了下,他抬头注视着蒋序,眼中只剩下厌烦。
“让开。”
“我不让又怎么样?”蒋序垂眼睨着他,“你去告诉我哥啊,看他能护你到几时?你再猜猜,等他玩腻了,你会是什么下场?”
王康城看事态有些严重,在一旁紧张道:“蒋哥,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我他妈还怕人看——”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苏临安像是气的狠了,眼尾都微微泛着红。
蒋序的那群小弟愣在原地,一个都没敢先出声,时不时瞥一眼他们老大的脸,想看又不敢看。
苏临安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他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趁着面前几人还没缓过神,拿着资料快速跑下楼。
“蒋……蒋哥?”身后一个小弟战战兢兢地开口。
蒋序这才回过神,怒气好像还比之前小了点,“说事。”
“蒋哥,人好像跑了,还……还追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那张带着巴掌印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追什么追?啊?!我们是□□吗?”
看老大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几个小弟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松。
果不其然,下一轮的挨骂虽迟但到。
“你们也是,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就在他们缩着头准备迎接第三句时,却见老大转身迈步离开了楼梯拐角。
剩下几小弟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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