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璜拿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坐在阳台上发呆。
报告显示他已经怀孕六周了。
是的,怀孕,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怀孕了。
这听起来有些荒缪,但事实就如如此,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这两周,他吐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去医院的,还是上周末的晚上——金主禹北珩俯身吻他时,那股熟悉的翻江倒海猛地涌上喉头,他几乎当场失态。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禹北珩声音冰凉,脸色瞬间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嫌恶地拧紧眉头,话音未落,人已摔门而去,只留下沉闷的回响在空旷的小别墅里回荡。
谢璜踉跄着扑进卫生间,抱着冰冷的马桶吐得昏天黑地。他其实想解释一句,但想来禹北珩也不会听他的解释,哎,也是,他又何必解释。
第二天,他便去了医院。持续的呕吐像钝刀子割肉,他甚至疑心自己步了母亲的后尘——癌。
这个念头一生起来,就像一张蜘蛛网让他整个人都麻木起来。
也好,他想。
他的母亲李娟因为胰腺癌需要大量的钱财维持生命,为了这笔钱,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锁进金丝笼,成了禹北珩豢养的情人。
虽然他心甘情愿,但喜欢的人似乎一直不待见自己,就算是金丝雀这一年来也不曾真的得到过禹北珩的几次好脸色。
再者说了,禹北珩似乎还有别的金丝雀?谢璜就曾经亲眼看见他和别人小情人接吻。
谢璜为此难过了好些天,但他向来是很能自我调节的,不过用了一晚上便接受了——他和禹北珩本来也不是谈恋爱的关系不是吗?
然而,他的懂事顺从,换来的却是禹北珩愈发不加掩饰的粗暴。尤其是一个多月前那次,男人像发泄某种无名怒火,那是唯一一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翌日醒来,身侧早已空荡冰冷。谢璜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缓了好一阵。
这次,他照例麻烦了自己的表哥,沈峤。沈峤在市十院工作,这一年里,谢璜已记不清多少次因这样那样的“麻烦”找上他。
他并非真的身无分文。禹北珩给的钱不少,除了最初用于支付母亲手术费的那一笔,其余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存进了一张单独的卡里。像守着某种无谓的坚持,或者是对自己这不堪处境的一点微弱抵抗——他有钱,却又没钱。
医院里,沈峤见到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浓重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谢璜胃里一阵翻搅,他用力抿紧苍白的唇,强压下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声音有些虚弱:“哦,还好,就是有点想吐……”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袭来,他弯下腰,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能吐的,早在这几日吐空了。
沈峤脸色骤变,慌忙上前搀扶。谢璜摆摆手,直起身,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没事的,表哥,你说……我是……”
沈峤忙“呸呸呸”了几声:“别瞎说!没检查清楚,别自己吓自己。”
沈峤没有立刻开单子,他知道每一分钱对表弟的意义。他亲自带着谢璜穿梭于各个楼层,避开不必要的花费,做了一系列针对性的检查。
当最终的报告呈现在沈峤眼前时,他捏着纸页的手指猛地收紧,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与惊惧。
谢璜看着他陡然凝重的神情,心直直往下沉。
果然……是绝症吗?
谢璜对此很是坦然,只是想到他母亲,哎,似乎有点不好办……
“没关系,表哥。”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认命的淡然。
“不……不是……”沈峤的声音艰涩得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盯着谢璜,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医学悖论,“小璜……你……你怀孕了。”
嗯?
谢璜感觉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他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别样的表情,有些呆呆愣愣地,半晌问了句:“表哥,我是不是做梦呢?”
都说做梦最是稀奇古怪,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梦竟然有些真实。
沈峤看着表弟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谢璜从小成绩拔尖,可这性子,未免太过软糯温吞,甚至透着几分呆气。
“不是梦,小璜。”沈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也混杂着医者面对未知的惊疑,“你真的怀孕了,胎儿已经六周了。虽然……这完全超出了现有的医学认知,但检测结果反复确认过,不会有错。”
谢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的,连后来和顾渊那顿饭吃了什么,都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那天回到家的时候,禹北珩正陷在沙发深处,脸色阴沉着,应该是生气了。
“去哪了?”禹北珩瞥了眼腕表,不耐几乎要溢出眉梢,“还不过来。”
谢璜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看向禹北珩,心里却在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件惊悚的事情告诉禹北珩。
他依言挨着禹北珩坐下,心悬在嗓子眼。一股浓烈的酒气钻进鼻腔,他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你喝酒了?我去煮点醒酒汤……”
话音未落,下巴已被一只大手攫住,带着酒气的吻粗暴地压了下来。谢璜心底那点微弱的希冀瞬间熄灭。又是这样。他们之间,也许除了这具身体的纠缠,再无其他。
那一刻,谢璜突然就不太想和禹北珩商量关于孩子的事儿了,因为他觉得,似乎商不商量结果都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谢璜还没想好,胃里就一阵翻腾,下一秒他猛地推开禹北珩,匆忙跑到卫生间就开始吐。
怪他,午饭多贪了几口,此刻便遭了报应。
身后,禹北珩的脸色已阴沉如墨。
“呵,”冰冷的嗤笑响起,一只大手带着惩罚的力道拍在他背上,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廓,“怎么和别人就能亲亲热热,跟我就恶心着你了?”
谢璜吐得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他狼狈地抬眼,透过朦胧水汽望向镜中禹北珩盛怒的脸,无声地辩解:不是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或许是谢璜这副凄惨模样败了兴致,又或许是他眼中那点脆弱的湿意触动了什么。禹北珩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只是冷冷甩下一句:“有病就去医院,别死我这儿。”便松开了手。
谢璜虚脱地撑起身,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啊……最近肠胃不舒服,看过医生了……谢谢你。”他刻意避开了那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听说他看过医生,禹北珩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化作一声轻哼:“死不了就行。脸色白的像鬼,真丑!”
谢璜心底无声叹息。他明白,禹北珩大概始终是厌烦他的,能留他至今,不过是这张脸……
他默默去厨房煮了醒酒汤,端出来时,客厅已空。禹北珩走了。谢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晚上,禹北珩又来了,带着酒意。但谢璜苍白的脸色实在经不起折腾,禹北珩似乎也倦了,两人竟破天荒地只是相拥而眠。翌日清晨,更是难得平和地共进早餐。
餐桌上,谢璜看着禹北珩还算舒缓的眉宇,试探着开口:“禹先生,听说……最近政策有育儿假。”他大学学的设计,为了符合当初“随叫随到”的包养条款,只好辞去了工作,平时只能零星做些网上的兼职,收入不高,大概勉强能养活他和他妈。
禹北珩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冷,讥诮道:“怎么?你也想要孩子?趁早歇了这心思。”
谢璜心口一刺,垂下眼睫:“没有。只是听说……您要和林小姐联姻了,以后自然会有孩子的。”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无波。
“孩子?”禹北珩的声音陡然阴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生下来做什么?留着掐死吗?”话一出口,瞥见谢璜些微惨白的脸,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行了,少操心这些。没什么林小姐李小姐的。”
谢璜轻轻“哦”了一声,结束了那场谈话。
思绪回笼,谢璜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报告捏了捏,他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包养的游戏了。
禹北珩不喜欢孩子,但他喜欢,他可以一个人将孩子养大。
不过怎么结束这场不正当关系却让谢璜有些为难,毕竟禹北珩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回到卧室,谢璜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张卡。里面是禹北珩这一年多陆续给他的“包养费”,除去母亲手术的几十万,还剩一千多万。他每月勤快点的话到手一万多,除去给母亲后续治疗的七千,剩下的不到五千,他坚持每月还禹北珩三千。至今也只还了三万多,尚欠五十六万。
谢璜苦恼地蹙起眉。有了孩子,开销必然陡增,这债……怕是更难还清了。禹北珩能容忍他拖欠几年吗?
京市中心,一座占地三亩、庭院深深的中式别院内,气氛却如暴风雨前的死寂。
“你说什么?不娶林小姐?”纪晴保养得宜的脸因盛怒而扭曲,眼底翻涌着疯狂,“就为了你养在外头那个下贱玩意儿?!”
禹北珩对母亲的歇斯底里早已习以为常,换做平时,他一定一声不吭。
但这会儿他突然想到谢璜,心里也跟着烦闷起来。
妈的,最近小螃蟹简直翻了天了,见着他就恶心,亲也不让亲。真烦!
还说什么孩子?孩子!他不会打算出轨吧?!
禹北珩蹙起了眉,小螃蟹虽然呆呆的,但似乎从高中起就挺受欢迎。
想到最近手机里收到的谢璜与别人亲密的合照,禹北珩更不爽了。
“他不下贱。我不会娶任何人。”
“不娶?!”纪晴的理智彻底崩断,双眼赤红,死死瞪着儿子,声音尖利得刺破空气,“由不得你!你就是死,也得等林小姐过了门再咽气!你不娶,难道要让禹北君娶?还是让那个见不得光的野种捡便宜?!我纪晴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当初……当初就该活下来的是你弟弟!对!是你弟弟!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禹北珩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那个早夭的双胞胎弟弟,早已化作一道横亘在他与母亲之间、永远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
他闭了闭眼,在睁开已经全然无波。沉默地静静地欣赏着母亲癫狂地嘶吼,有些无聊的想他那个大哥一心只想着医学,但那个狗崽子,不如今可是狼崽子了,也许,那是一个机会,一个帮他解脱的机会也不一定。
“砰!”
一个沉重的白瓷花瓶狠狠砸在他额角,应声碎裂。温热的血液瞬间蜿蜒而下,滑过眉骨,浸染眼角,流经鼻翼,最后在苍白的唇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禹北珩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唇角的腥甜,竟低低地嗤笑出声。他抬眼,迎上纪晴因他反常反应而愕然惊恐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抹去脸上的血痕,语气平静得诡异:“您的气……撒完了?那儿子先走了。”
说完,他无视额角汩汩流下的鲜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公司里,秘书段陵对禹北珩受伤的情景司空见惯,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用纱布为他紧急止血包扎,同时恭敬地递上文件夹:“禹总,您和谢先生的协议今日到期。这是按您之前吩咐,重新拟定的长期协议,请您过目。”
禹北珩脚步微顿,接过文件,翻了几页,更烦了:“我自己给他。另外,让你查那狗崽子最近的动作,有眉目了?”
段陵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抱歉禹总,关于三少……还在深入追查。”
三少,占了死人的名头,还当真是讽刺。
禹北珩盯着协议,想起谢璜破破烂烂的衣服自己那人节俭的样子,说道:
“每月十万改成二十万。”
“生病了要报备,不然传染给雇主怎么说?!”
“电话要二十四小时开机……”
……
禹北珩一口气说了好几条,段陵一一记下。
中午时候,段陵就打印了最新的协议给了禹北珩。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疾驰上高速路。
引擎轰鸣中,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匿名信息弹了出来。
紧接着,一张照片清晰无比地撞入眼帘。
照片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是两个人接吻的照片,那背影,禹北珩再熟悉不过,不是他的小情人又是哪个?!
拍摄角度刁钻清晰,挑衅意味十足。禹北珩眸色瞬间阴鸷如寒潭。
下一秒,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振动响起。
“我的好二哥,”听筒里传来禹北君那刻意拉长的、带着恶毒笑意的声音,“弟弟送你的惊喜喜欢吗?”
话音未落!
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带着毁灭性的呼啸,朝着禹北珩的车头狠狠斜撞过来!
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和扭曲的金属填满的瞬间,禹北珩脑中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竟是带着血腥气的咒骂:
操!那份新协议……还没送到谢璜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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