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得刺眼。
玄关处散落着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水渍顺着地板缝蜿蜒。
主卧的门没关严，女人尖利的声音顺着门缝挤出来，带着精心保养的指甲划过玻璃的质感：“江建明，那笔钱你到底给没给？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江烬必须去读私立国际部，你非要让他跟那群‘普通人’挤公立？”
“急什么？”男人的声音混着酒杯碰撞的轻响，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公司最近在谈并购，资金周转不开，缓两个月怎么了？他是我儿子，难道还能让他受委屈？”
“缓两个月？入学名额过几天就截止了！”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看你就是不想管他！”
江烬换好鞋后，面无表情地往里走，路过主卧门口时，门突然被猛地拉开。
秦瑛华穿着真丝睡袍，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戾气，看到江烬时，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你站在这干什么？偷听？我跟你爸说的话你听到了？必须去国际部，这事没得商量！”
江烬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我不感兴趣。”他的声音很平：“公立挺好。”
“你说什么？”秦瑛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抬手就朝他脸上扇过去：“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去读个好学校都不愿意？江烬，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死爹一样，故意跟我作对？”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江烬的脸偏向一侧，右脸颊迅速浮起一道红痕。他没动，也没抬头，几秒钟后，才缓缓转过来，眼神平静，但眉间都是厌恶。
“说完了？”
秦瑛华被他这眼神看得一窒，扬起的手僵在半空。
“说完我回房了。”江烬擦过她身侧时，脚步极轻地顿了半瞬：“公立的名，我已经报了。”尾音落定，他迈步离开了。
“你说什么？”秦瑛华尖锐的声音瞬间炸响，染着珠光的指甲狠狠抠进掌心，疼得她发颤，却盖不住眼底翻涌的惊怒。她踉跄半步，尖利嘶吼：“江烬！你敢私自去报名？我养你十几年，你就这么报答我——”
话没说完，江烬已消失在门后。女人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精致的妆容疯狂，忽然抓起茶几上的骨瓷杯，狠狠砸向门板。
“砰”的闷响里，杯盏迸裂。
房间里极简的黑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的霓虹，他却没看。
十几分钟后，房门再次打开，江烬换了件简单的黑T恤。路过主卧时，父母还在争执，没人注意到他。
夜风卷着夏末的余热扑来，江烬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公园时，他脚步顿了顿，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楚岁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看到江烬时，眼睛瞪圆了些：“你怎么在这？”
江烬没回答，视线落在她脚边的帆布包上，洗得有些发白：“没回家？”
“等我哥呢。”楚岁把手机揣回兜里，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长椅：“我哥说他要去买好吃，让我在这里等他。”
江烬犹豫了半秒，走过去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青木香气。
沉默在风里蔓延，楚岁忽然捡起脚边的一片梧桐叶，转着圈玩：“今天报到排队时，谢谢你帮我挡太阳。”
“顺手。”江烬的声音有点闷，目光落在远处的路灯上。
“不是顺手吧。”楚岁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很：“你明明自己也晒着。”
江烬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楚岁把树叶丢开，忽然笑了：“其实我以前挺怕开学的，要算着钱交学费，买资料得挑最便宜的盗版，还怕同学看出我跟他们不一样……”她顿了顿：“我爸走得早，我妈后来把别的男人带家过，还有一个很大的儿子。现在跟我哥过，他高考完就把我带出去住了，早上上学，晚上还要去便利店打零工，说要我过上好日子。”
她的声音很轻：“今天他本来要陪我报到，但是他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不忍心打扰他睡觉……所以说谢谢你今天的两块钱啦，没有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江烬侧头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遮不住嘴角那点浅浅的笑意：“但他在食堂吃饭时给我转钱，一下子转了两百，说让我别省着。你知道吗？那是他省吃俭用攒来的。”
风穿过公园，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捋了捋，动作自然又坦荡。那些藏着酸涩的心事，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楚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发颤：“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啊？长大就要想这么多事，要担心钱，要担心别人过得好不好……”
江烬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被这些沉甸甸的“长大”压着。
“但也不是全不好。”楚岁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哥总说，等我考上大学，他就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我们租个带阳台的房子，养盆绿萝。他还说……”她笑了笑，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说等我工作了，就让我请他吃顿好的，要加双份肉的那种。”
江烬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
“你呢？”楚岁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好像不太开心？”
他想起那些翻来覆去的争吵，最终只淡淡吐出三个字：“没什么。”
楚岁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是颗橘子味的硬糖，在路灯下泛着暖黄的光：“吃吗？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
江烬看着她摊开的手心，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带着点微酸。
“谢谢。”他说，声音轻了点。
“不用。”楚岁笑了笑：“算还你帮助我的人情。”
“我以前也总不开心。”楚岁捡起另一片树叶，对折成小船的样子：“觉得全世界就我最难。后来我哥告诉我，难的时候就想想好事，吃吃甜的东西，比如……今天吃到了喜欢的菜，或者遇到了愿意给你挡太阳的人。”她晃了晃手里的树叶小船：“虽然有点傻，但好像真的管用。”
江烬看着她手里的树叶，忽然觉得，刚才的压抑，好像被晚风吹散了些。
两人没再说话，就着路灯的光坐着。楚岁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楚郑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声音一下子轻快起来：“哥！嗯，我在公园呢……没等多久，真的！”
挂了电话，她站起身，帆布包带子往肩上一挎：“我哥来了，我先走啦。”
“嗯。”江烬也站起来。
“要是不开心，就出来走走。风一吹，好像什么都能过去。”
楚岁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脸疼的话……”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可以用冰敷一下。”她说完，挥了挥手，跑向公园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烬站在原地，看着楚岁和那个男生并肩走远，男生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很亲昵。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糖的糖纸，捏了捏，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晚风依旧吹着，带着橘子糖的甜味，好像真的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吹淡了些。
“哥！”楚岁抱住楚郑的手臂，晃了晃。
她仰着头：“报到处有个男生，叫江烬，他拿书给我挡太阳，还给我垫了包子钱！晚上又在公园遇见，他好像不开心……我给他塞了糖，还听他说了家里的事儿！”
楚郑放慢脚步，影子被月光抻得老长：“能帮到人，咱岁岁厉害呀。不过……”他揉了揉楚岁的脑袋：“要是自己遇到难事儿，也别憋着，跟哥说。”
楚岁心里暖暖的：“哥，你说人长大咋这么难呀？要操心钱，操心别人，可江烬家里……好像比我还难。”
“难是难，但有人陪你唠唠，甜的吃一吃，路就宽啦。”
楚岁“唔”了一声，想起江烬捏着糖时发僵的侧脸，忽然笑了：“哥，我好像能懂你说的啦！”
楚郑笑着应了，兄妹俩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啊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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