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涉嫌贿赂朝庭重臣，皇上震怒，命我特意彻查此事。然而，为父目标太大。燕震山三个字，在军中是号令，在这京城暗流里，就是一面敲得震天响的破锣！一动，便是千眼盯着，万耳听着。”
”打草惊蛇……蛇若惊了，钻入泥底，再想揪出来，难如登天。便是揪出些小虾米，又有何用？”
“但你不一样，你刚刚从边境回来，虽说打了胜仗，但还未受皇帝嘉奖，况且，如今京城有人在传燕家功高盖主，这样一来，你私自探查，不仅会蒙蔽他们的目光，还会知晓到底是在传这些谣言。”
燕云霄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
他从后院荷花池离开，跟着侍从来到前厅，昨日燕老将军的话犹在耳旁，看来，如果要动这案子，怕是也要动了朝廷的根骨。
午后的日光被细密的窗棂筛过，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户部尚书杜毅中正端坐主位紫檀太师椅上，一身半旧的深青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他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旧年账簿，目光沉静。
将军燕云霄端坐客位，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通身的冷冽锐气，如同未出鞘的利刃。
“燕将军，”杜尚书的声音不高，“核查南方贡品香料入库旧档，本是户部分内之事。只是这些陈年旧账，琐碎冗杂，竟劳动将军亲临，老夫惭愧。”他将手中沉重的卷宗轻轻推向长案另一端。
燕云霄双手接过卷宗，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杜尚书言重了。”他声音清朗，带着公事公办的郑重，“陛下关切贡物入库之规整，此乃军务之余，燕某职责所在，不敢言劳。”他解开卷宗丝绦，目光沉稳，并无咄咄逼人之意，但那份属于武将的敏锐气场，让这弥漫着书卷与冷香的厅堂平添了几分无形的张力。
“下官已命人去库房调阅嘉佑八年骊州进贡的‘龙脑’与‘金颜香’的详细入库、核销、分发记录。”杜毅中的声音温和圆滑，将一盏茶推到燕云霄面前，“将军请用茶，这是今春的雨前龙井。”
燕云霄微微颔首，执起茶盏，目光却并未落在茶汤上，而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堂。
“杜大人客气。”燕云霄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陛下偶阅旧档，对嘉佑八年骊州贡香中‘龙脑’一项的最终去向存有些许疑问，特命本将详查，务必厘清每一两的去处，尤其是…是否有账册记载之外的‘损耗’或‘特殊赏赐’。”他刻意在“特殊赏赐”四字上微顿，目光如鹰隼般锁住杜毅中的反应。
杜毅中脸上笑容不变，手指却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捻动。
他捋须沉吟道，“将军明鉴。贡品入库、分发皆有严规，账册记录应是完备。‘损耗’一项，向来微乎其微，皆有据可查。至于‘特殊赏赐’…”他顿了顿，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非下官职权所能及，皆需陛下朱批或内廷旨意。下官立刻着人将相关卷宗及核验凭据取来，请将军过目。”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躬身入内，恭敬地呈上。杜毅中示意小厮将账册放在燕云霄手边的紫檀小几上，“将军，这便是嘉佑八年骊州贡香的全部记录副本，以及当年库房核验、分发签押的凭单，请将军审阅。”
燕云霄并未立刻翻阅，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最上层账册略显陈旧的封面，目光却似无意般掠过杜毅中案头一方燃烧的香炉。
辞青？燕云霄心头猛地一跳。这味道他只在老将军口中听闻过，据说是前皇商谢家独有的秘制奇香，有价无市，非寻常权贵可得！它怎么会出现在杜毅中的案头？
是偶然所得，还是…抄没谢家时的“遗漏”？这香气虽淡，却像一道冰冷的钩子，瞬间勾紧了燕云霄的神经。
他面上不动声色，拿起账册随意翻动几页，状似查看“龙脑”项下的记录，口中淡然问道：“杜大人这府中熏香，如秋中一枝菊，淡雅宜人，倒是少见，不知哪家商铺所得，我倒也想去寻觅一二。”
杜毅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看来小将军也是风雅之人。此乃前些日子一位同僚所赠，说是前皇商谢家所制，家中败落，熏香也大多被销毁。”
说道此事，杜毅中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注视着徐徐燃烧的香炉，开口道，“可惜那谢荣之女谢昭啊。她可是制香奇才，由她所制的漱寒-幽沉-琅轩-辞青，可谓是天下奇香，如今我虽有一支辞青在手，但心中不免惋惜。”
“原来如此。”燕云霄点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重新落回账册。
他快速浏览着账目，脑中却在飞速盘算，谢昭在谢家被抄家前，就已经离开骊州，动身前往京城，按照常理，她在得知父家覆灭，应当露出踪迹，但……
莫非，谢家早就得知家中有难，提前将谢昭支走？
可谢家在京城并无亲戚投靠，那谢昭去了哪里。
等等。燕云霄的目光停在账册的一角上，‘谢家资产变卖所得巨额银钱汇入赈灾备用’
如今是嘉佑十年，当朝皇帝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政通人和，近几年也没有出现过天灾，粮食丰收，那何灾之有？看来，其中之事恐有蹊跷。
难道杜毅中也曾参与这起贪污案？
燕云霄面不改色，将账册合拢，语气依旧平稳，“账目清晰，核验严谨，杜大人治下严谨，本将佩服。”
杜毅中脸上带笑，吩咐旁边小厮换茶，“老夫所做之事相比于小将军的功绩，实在不值一提。”
想起前些日，燕云霄班师回朝之际，京城街道万人空巷，锣鼓齐鸣，旌旗飞扬。
就连朝中的一些贵女们也纷纷从深宅大院里出来，只为一睹他的英姿，彼时，香帕满街，女子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杜毅中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几日之后，杜家将承办一次赏花宴，彼时，还请小将军参加。”
只见他挥一挥手，小厮双手呈上一份请帖。
燕云霄接过，眉毛轻佻，“前些年就听说杜家的桃花林芳香馥郁，引得粉蝶都振翅前来，那燕某在此就多谢杜尚书了。”
杜毅中看着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满意，若是他成了自己的贤婿，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爹。”
前厅屏风后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影，她弯着月亮眉，眼若含星，头上带着几只金钗，下面坠着的流苏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显得十分俏皮。
“你这孩子，前厅是议事的地方，怎可乱来。”
杜之桃没有理会她爹的责怪，反倒一直注视着远去的身影，“爹，他来吗？”
杜毅中哪里不知道她的心事，当初扔帕子，就属自家女儿扔的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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