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入关嘞——”
长宁坊外,卖水铺子的伙计这一声高唱,猛然惊醒了市井中几十家门户。
哗啦啦的门板翻动声过后,脚步声急促,从门内往外冲。
“给我让开!”
“别挤!都别挤!”
一边吵,一边笑,人群就这么从水铺伙计身边挤了过去,一路往坊外跑。
“哎哎——水——”伙计扯着嗓子喊,“等我交了水再走啊——”
街坊们都跑远了,隐隐约约有人回他:“门开着……自己倒……信得过……”
水铺伙计懊恼地一拍脑袋。
嗨,看他这记性!
怎么就忘了,今天又是买《花间小钞》的日子!
他正要拉着车,往巷子里面再走走,只见那张家香粉铺的小女儿,落在人群最后,小碎步子压着绣花鞋,悉悉索索到了他面前,红着小脸儿绞手绢:“刘小哥……”
小刘伙计脸上也一阵热乎乎的:“嘿嘿,正要先给你家送水呢。”
张姑娘咬着嘴唇眨眼睛:“那,那我待会儿要是买到了这一期的《花间小钞》,我也先给你看。”
小刘憨笑:“行!”
张姑娘赶紧又迈着小碎步跑了。临走还甩了甩手绢,一阵香喷喷的风就往小刘鼻子里绕。
小刘提提鼻子,有点陶醉:“桃花美人的香粉。”
再看看她的脚步:“丹老板同款的绣鞋。”
果然,他小刘喜欢的姑娘,是全长宁坊里,最时髦的姑娘!
//
长宁坊外,东大街旁。
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不古斋书铺就开了门。
书铺活计们三天一回的严阵以待,已经扎好了架势。
人手一根晾画竿子,一扇门板子,脑袋顶着木盆,站成一排人墙。各个神情坚毅,紧盯着长宁坊、长兴坊、永安坊,三处大大的坊门。
不古斋的袁掌柜亲自坐镇,立在书斋二层的平台上,上身前倾的模样,几乎要悬空挂出去。一手紧拽栏杆,保持平衡,另一手拿着个西洋千里镜,盯着东大街的尽头。
“哞——”
是水铺的黄牛车!
书铺伙计们背后都渗了冷汗,两手各自抓紧。
远远的,逆着那亮起来的天光,有了几团大大的影子。几头健壮的黄牛,拉着满车水桶,在水铺伙计的牵引下,正向这边走来。
近了,更近了。
牛脖子上的铃铛声,已经听得到了。
此时,袁掌柜在楼上及时喊了声:
“稳住——”
伙计们各自对了对眼色,紧张地吞咽几口。
三架牛车,在这十字路口分了头,各自停在一座坊门之前。城防士兵见了,便远远挥动旗帜,打出讯号。
袁掌柜放下了西洋镜,自语:
“要开坊门了。”
坊门底下埋的机关轮,转动起来了。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向两边张开,露出里面的民房屋脊,和空荡荡的街道。
牛铃轻摇,水铺活计带着车,往各自负责送水的坊市里走:
“银龙——入关嘞——”
叫得两三声,坊内还是静悄悄的。
忽然,就在那一瞬间,整片市井都醒了!
开门声、脚步声、笑声、争吵声,一下子将三座坊市盛满。人群像是开闸的洪水,从三方向哗哗地奔涌而出,由远而近汇成一条湍急的潮涌,向书铺冲过来了!
袁掌柜双眼一亮:
“守——”
书铺伙计嗷嗷一阵呐喊,站好了阵型。前排蹲,后排站,门板连着门板,形成一堵墙,几乎针扎不进。晾竿在地面上敲击如雨,发出警告声。
宽阔的大街,就这样被把守得严严实实。人群受阻,才渐渐放缓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袁掌柜挺满意今天的秩序,在楼上远远指挥:“长宁坊——”
一个伙计应声举起晾竿。
长宁坊街坊立刻排成两人宽的队,跟着晾竿上红彤彤的穗子走。
片刻之后,三队排齐,门板这才功成身退,撤回后院。
据说,上柱国将军英翰,曾于某年某月某日见过此景,十分欣赏,并盛赞曰:
“不古斋门板阵,坚不可摧!”
门板阵,只是个开始。
压轴的主角,此时才正要上场呢!
不古斋伙计们进进出出,从仓库中搬出了十几个大大的油纸包。解开捆绳,新一期的《花间小钞》,终于见了天日。
一个铜板,一卷字纸,一递,一交。买到的眉开眼笑,在街上就展开来看。没买到的翘首盼望,只怨自己落下几步,排在队尾。
这千呼万唤始出来,人人为之疯狂的《花间小钞》,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嘛,乃是模仿了官家的邸报,做出的民间消息刊集。
话说在咱们这大颂朝的京城,大梁城内,有个文人集社,叫做“花间文馆”,就是这花间小钞最大的东家。
花间文馆负责采集消息,整理出近几日在大梁城内发生的新鲜事,并拟出简短的文稿;然后,交由几家大刻印作坊,制出成品来;最终,由不古斋这样的大书斋,负责将它们售卖到各个坊市。
这花间小钞,原先是一旬一刊,什么消息都发。大到朝廷新政,小到家长里短,杂七杂八地占满了版面。
后来,花间文馆和书铺都发现了,大梁的街坊,偏爱看那勾栏瓦肆里的消息。尤其是户部教坊司的新规新政、教坊勾栏的演出预告、各位艺伶的日常生活,最是受欢迎。
于是,花间文馆就着重采集最新鲜的艺伶消息,缩短了小钞的刊发时间,形成了如今三天一刊、定点售卖的规律。
不古斋,也是花间小钞的大东家之一。
只因为它的位置,恰好在坊市相接的地段,三个坊市的需求都靠它一家解决。卖出花间小钞的数量,在大梁独占鳌头。
如今,他们这生意更是红火,要三天一次摆出门板阵,才能保证每一份花间小钞,都平安落入读者手中。
但,不是每一个读者,都能平安买到一份花间小钞。
“没了,真没了。”
“排在后面的回吧!”
不古斋的伙计们,直到现在才松下那口气来。
迟来的街坊们发出懊丧的感叹,有的不死心地去蹭别人的小钞看,有的约好了等人看完拾个牙慧——总之,在这几日最新鲜的话题上,他们是注定落在人后了。
嗨呀,下次一定要起得早些、跑得快些才行!
//
过不多时,这一期小钞上的话题,就传遍了大梁。
“丹老板离京巡演?”
“怎么好端端的,就离京了?”
“哎哟,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啊?”
“莫不是在丹老板回来之前,教坊都不演戏了呀?这可怎么办?”
“干嘛大惊小怪的?你们究竟看清楚了没有?喏,小钞上写了:丹志梅夫妻带弟子离京巡演,升平坊各勾栏演艺照旧。”
“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我来告诉你们吧!丹老板离京,一是为了给弟子们登台演艺的机会,二是为了巡查各地的教坊。”
“什么?各地都有教坊?我还以为就咱们大梁城才有。”
“自然是各地都有了。咱们大颂朝人人都爱看演艺,凡是百姓聚居之地,都有瓦肆勾栏。所以,户部设立教坊司,下辖各郡县教坊,教导艺伶们学艺和演出。”
“咱们京城教坊里的艺伶,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他们坐镇升平坊各勾栏,就没什么新人上位的机会啦。后来,教坊司就时不时地巡演,由名望高的艺伶带上新人,到下面郡县的教坊勾栏演出,磨炼技艺。”
“不止如此呢!我听说,郡县教坊里,往往也有技艺拔尖的艺伶。反正大家都是教坊出身,正经的梨园子弟,互相学一学,咱们京城里和他们郡县里,就都有新的演艺可看了。”
“照你们这么说,离京巡演还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
“唉,可是丹老板这一去,不知道要耗费多久。老是看不到她的戏,我这心里啊,总是空落落的,缺着一块。”
“谁说不是呢!”
//
几天后,京外百余里,教坊司的车队缓缓行进在官道上。
这车队长长地排了一大列,箱笼沉重,人员众多。前边几辆车里,随风飘出拉琴声和吹笛声,夹杂着嗓音稚嫩的歌声,不时还爆出一阵活泼的笑。远远听得,就知道这里面尽是十几岁的大孩子。
丹志梅夫妻的马车在队伍中间。丹志梅正和女儿丹小瑜对面坐着,教她持物的指法。
丹小瑜四五岁的年纪,身量还幼小,手指捏着成年人的大折扇显得费力,便拿着支小小的香木扇子摆弄。
摆好了方才学的手势,却没听大人说什么,于是拿乌溜溜的双眼望着丹志梅,撅着小嘴问道:“娘亲怎么不说我错在哪?”
丹志梅笑道:“那你自己觉得呢?”
丹小瑜仔细想想,努力拗了拗手指,皱着眉摇摇头:“还是没有娘亲做得好看。”
丹志梅忍俊不禁:“哪有不好?妞儿手还小呢,待长大了,就和娘一模一样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丹志梅捏捏女儿的小脸,“且再摆一会,记一记这个感觉,咱们再学几个新的。”
丹小瑜这才现了笑,工整地摆好姿势。
难为她小小年纪,竟然十分稳重。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抬肘拿着扇子,不动分毫,像南货店里的瓷娃娃似的。还是丹志梅让她收势,过来喝茶,她才放下手,坐回马车当中的小桌边上。
丹志梅的夫郎姚芳洲,刚刚摆好了果盘,就拈上一枚杏干,放在她嘴边:“我现在都能想象得到,这几日来,大梁的街坊是如何地惋惜,如何地想看到你。”
丹志梅咬走杏干,含着一口酸甜,笑眯眯地道:“也不会太久的,很快他们就会看惯了别人,不再念叨我了。”
丹小瑜觉得奇怪,抬着眼看父母,问:“娘亲怎么好似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
夫妻俩看女儿小小面孔上,又是疑问,又是担忧,双双笑道:“咱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丹小瑜急得快站起来了:“怎么不担心呀?人家忘了咱们啊!”
姚芳洲这才笑道:“妞儿,看戏可不是看当年之勇。等咱们重新回去上台,看官自然能看出好不好。短暂淡忘,又有何妨?”
“到了那时,谁是和我们抢看官的对家——”
丹志梅伸出手去,轻点两下女儿的小鼻尖:“谁才会担心呢!”
【1】
本文中出现的“教坊”、“勾栏”,都是正经娱乐机构,不!是!青!楼!
【2】
这篇没有什么家国山河,也没有什么高成低就,没有什么特纠结的感情,纯属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欢乐日常。
咱也不写古代伶人地位之类的,在本文里,三教九流都是普通人,亲们就不要多计较了,随便看看。
【3】
本文中艺人矛盾等各种事件,都是为文中情节服务,与现实中一切明星、团体、粉圈活动等,毫!无!关!系!
作者精力有限,空余时间都在码字,不可能徜徉在瓜田,一般会规避现实事件,请亲们不要对号入座。
若看到有什么人物和事件“既视感”很强,雷同现实的,纯!属!巧!合!
【4】
以上声明,作者完全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如果评论中有联系现实明星,牵强附会,作者会删评论的。
请大家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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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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