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谁傻子呢!”黄显声调提高了不少。
他声音宏亮,倒竖着眉毛做出生气的架势,真有那么些豪气。
丹小瑜才不怕他呢。
“你,你,就是你。小,傻,子。”
她一面说,一面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头上钗子垂下那几串细碎的小珍珠,不停地荡来荡去。
黄显顿时没了追究到底的脾气。
“行,我傻子。那你也跑不掉,还得跟傻子搭戏。这么一看,我又不吃亏。”
一面背锅,一面强行转移话题。
“说正经的,咱们排什么戏?”
丹小瑜抬起头来,拿下巴看他。
“你会的少,你挑吧。”
黄显自从被她误会是串场娃娃生以来,已经被她挤兑过好几次了,自然心有不服。一张口就是反击:“既然我会的少,那我得在台上多练练。咱们就来一出《长坂坡》,我扮个赵子龙,你给我搭个糜夫人。”
“哦!你这七进七出,倒是威风,我却出场就是哭,哭完了赶紧跳井啊?”
哼,和她耍花枪?
这等粗浅小陷阱,她瞬间就能识破!
黄显憋着笑,说风凉话。
“难度低嘛,你就当是休息了。”
“谁家上台演戏是为了休息啊!”丹小瑜被他一打岔,倒真的开始关心起戏码来,“你赶紧动动脑筋,好好给我想一出。”
“行,给你选个戏份多的,大女主的,还得是威风八面那种,配得上你正旦的身份。”
“哼,少来这套。”
丹小瑜看他笑得这么狡诈,更不肯放松警惕了。
黄显连笑带比划:“咱们就演一出《武成王大破鹿台会》?我来扮黄飞虎,你就是那苏妲己。”
“呵!”丹小瑜嘲笑,“我这么点年纪,就演妖妃?我像吗?”
“您会的戏多,演技绝对没问题。”黄显眨眨眼,装得很无辜。
这话里的坑,可是越挖越大了。
要是不反击,丹小瑜才咽不下这口气呢。
她不用多想,一挑眉,笑道:“祸国妖妃么,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总是漂亮的,我倒是会演。只是这些神仙妖怪的,打戏和做功太多了,咱们排戏仓促,恐怕有什么差池,还是演文戏好。”
“演什么?”黄显严阵以待。
“演个《梧桐雨》。我扮个杨太真——”
“哇,对我这么好?给我演祖师老爷,明皇他老人家?”
“想得美。”丹小瑜笑道,“你给我配戏,高力士。”
“你看看我。”黄显忽然站在丹小瑜对面,道。
“怎么啦?”
黄显做了个帅气的亮相:“看我,这么一表人才,你这小姐,怎忍心让我去做那起子宦官?”
“不想做宦官么?”丹小瑜也拿出做戏身段,缓缓踱步,做苦思冥想的模样。
黄显眼看有戏,疯狂暗示:“那些个帝王,都是无情种子,虽说也有些恩宠事迹,毕竟不是长久的美好感情。我就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才不热衷那些呢。你再想想,有什么千古留名的将相能臣,你考虑考虑我呗!”
“嗯……这个么……”丹小瑜似乎听进去了的样子,继续慢慢踱步。
忽然一个定身,小拳头在手心一捣。
“有了。”
黄显眼睛一亮:“什么什么?”
丹小瑜捂着嘴,笑得肩膀颤抖:“不如就演一出《汉宫秋》,我来扮那王昭君,你配个毛延寿,如何?”
面对黄显难以言喻的神情,她笑得更开心了。
“千古名臣,是不是?”
奸臣也是名臣嘛,从字面上看,完全没问题。
“你这小妞儿啊,心思和长相是反着来的。”黄显唾弃。
“哈哈哈,我才不屑你的夸奖呢。我这么人美心善声音甜,出了名的乖宝宝,谁让你惹我的?”
两人一路斗着嘴,回到席间时还觉得没斗够,就坐在相邻的座位上互相攻击。由于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到两家父母露出的笑容。
“他们两个玩得挺好,想来排练也会很顺利。”
“是啊是啊,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都是师姐教得好。”
“师弟也是下过苦功的。”
就这样吃吃喝喝,宾主尽欢,只有黄显和丹小瑜斗嘴斗得口干舌燥。
不知不觉,一顿饭到尾声,只见双方长辈在笑着道。
“那,就这么定啦?”
“甚好,就这么着。”
“一定很受欢迎的。”
“我家小宝能得到师兄师姐的指点,真是他的福气——小宝,快过来谢过师伯!”
黄显这才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来。
丹小瑜也没有好到哪去,眨眨眼睛,蹭到丹志梅身边,小声问:“娘亲,不是还没有定下戏码么?怎么就说好啦?”
“定好了。你方才没注意吧?”丹志梅笑道,“定了一出《劈山救母》。袁宝的做功练得不错,排戏的时候再练一练,一定好看的。”
丹小瑜差点笑出声来。
劈山救母的故事,男主角是沉香,女主角是华山圣母。这关系,显而易见啊。
她挑挑眉,得意地望了黄显一眼。
黄显心知肚明她想什么。撇了撇嘴,把头一侧,向着珍珠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两人用眼神交流,顺利完成了一回合斗嘴。
——“你演我儿砸!”
——“少胡扯了,我妈在这儿呢。”
丹志梅自然没发现视线之下的小小暗潮,依然和珍珠说着话。
“孩子们还小,在台上需要熟悉的长辈带一带。我就不便扮三圣母,还是文君你来吧。我接你的空白,我来演王夫人。我们妞儿年纪小,嗓音还嫩,撑不起正旦。这次便让她反串一下,给我搭个秋儿,也和小宝有对手的机会。”
丹小瑜心里有几百个不满,但两家长辈都在面前,她不敢造次,只有垮着小脸,默默低头。
黄显虽然不好意思有大动作,眉飞色舞却是少不了的。眼神一瞥一瞥,权当飞刀,那里面含着的话,更是扎心啦。
——“看,我妈依然是我妈!你一个串场的娃娃生,别想占我男主角的便宜。”
珍珠此时全然顾不上观察孩子们的暗流,正在向客人推辞:“丹师姐技艺精湛,怎么能居于陪衬的位置?还是您来演。”
丹志梅笑道:“这是一出老戏了,咱们都熟悉。《二堂舍子》那一折,唱做俱在,又有很多细巧的小讲究,是我最擅长的。其实,不如说是我先挑走了王夫人,把三圣母剩给了你。”
珍珠笑着摆手:“是师姐谦虚了。”
黄彦有些不安,开口道:“师姐处处以我们为先,总是主动提携,这样的大恩……”
“这算什么恩?”丹志梅稍稍正色,打断道:
“咱们排戏,考虑艺伶,不该为了所谓出头,陪衬。
“就拿这台《劈山救母》来说,不但三圣母有戏,王夫人也一样有戏,那刘彦昌、秦官人、朝霞仙子、二郎神,乃至小仙、小妖,戏再少,也都是戏。
“上台演戏,谁都不能蒙混偷懒。把自己的戏做好,对得起街坊来看一遭,才是最正经的事。其他什么主角配角、位高位低的,在我这里一概不论,只看能否胜任角色,演出来效果如何。
“黄师弟,我今日观戏,觉得德胜班也是能者居之的地方,而不是战战兢兢讲地位、讲资历的吧?我看师弟在自家班社挥洒自如,怎么到了我面前,便把这些话堵在这呢?”
珍珠在旁,随着丹志梅讲话,不住点头。待她一席话完,才接口道:“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儿真是应了这句。丹师姐说的,都是咱们艺伶的本分,合该如此的。”
黄彦只是默默地跟着点头。
珍珠拉过他来,笑道:“丹师姐,咱们是一折一折交替出演,这刘彦昌可要从头演到尾,少不了几天磨合。姚师兄也得带着乐师们,跟着咱们的腔调,排一排乐曲节奏。这样的机会当真难得,我们还要和师兄师姐学很多呢。”
夫妻两个行了一礼,丹志梅夫妻礼尚往来一番,又客套几句,这才散了。
//
从宴席回来,黄显一反平时的活泼,沉着小脸,也不太说话。到了下榻的客栈,就直接收拾一下,自己去躺着了。
珍珠见天色颇晚,只觉得他是玩累了,便随他去。
虽然黄显和父母说是困了去睡觉,可他这小小的心里,多了挺沉重的一块心事,久久也睡不着。
他睡的是父母房间边厢的床下,一张竹榻。竹子软韧,墙又很薄,若是翻来覆去的,一定会暴露。
他倒不是怕几句训斥。
他怕的是,若父母发觉他不对劲,非要问他在想什么。
那他怎么说啊?
实话说,对他爹颇有不满?
娘亲八成会冲冠一怒为蓝颜……
呃,那他就自己想想算了。
本来嘛,他们德胜班以前有姥姥这块金字招牌,现在又有了爹娘这对金童玉女,在江湖上,早已经算是有名堂的大班社了。
可是呢,在他这七八年的记忆里,只要提到教坊,他爹就没什么好的反应。要么要么是唉声叹气,要么是有些畏缩。
有时候,大人的细微心绪,掺杂在一起,让黄显看不懂,只知道是很为难,很矛盾了。
为什么呢?
教坊是梨园的龙首,这不假。
但是,看丹师伯夫妻,也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为人还挺和善的,想必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吧?怎么他爹一副又向往,又避之不及的感觉?
他就这么想着,眼前就是一黑。
是珍珠收拾好了就寝,顺便吹了灯。
黑暗中,只听黄彦又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珍珠的声音道:“你呀。”
黄彦低声道:“嘘——”
“没事。小宝困得不行,早就睡了。”珍珠道,“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有那些渊源,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丹师姐夫妻都不介意,一口一个师弟叫你,很宽和了。你自己又别扭什么?”
本文中出现的戏码,有的是现实中有的剧目,有的是现实中没有的。
知道故事大概就可以了,需要仔细讲的,作者会在文中明写出来,特别细节处作者就不累赘解释啦,有问题的亲们可以在评论区提问哦。
关于本章讲的《劈山救母》,就是《宝莲灯》的故事。
全本故事是:
三圣母和刘彦昌的婚姻被天庭发觉,二郎神大大义灭亲把三圣母压在华山下的洞府中软禁。
刘彦昌再婚娶了王夫人,生了秋儿。
秋儿和沉香长大,在学堂里和秦官保发生冲突,沉香神力,失手打死了秦官保。
秦大官人得知儿子死了,上门发难,让凶手偿命,秋儿和沉香都坚持是自己所为,和手足无关。王夫人在两难之下,最终放了沉香逃跑,以秋儿偿命。
沉香经过朝霞仙子的点拨,以宝莲灯护身,苦练法术和武功,最后大战二郎神,劈开华山救出了三圣母。三圣母便带着刘彦昌这一大家子飞升了。
(作者吐槽,这戏里王夫人和秋儿最惨了……还有,长到7岁就要行凶是什么少年神仙的标配吗?哪吒闹海也是七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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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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