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刀门被灭后三十七年,冬。
这笔血债,今夜了结。
惊雷炸开,瞬间照亮这座荒废许久的庭院,照得冯期手中那柄饮饱鲜血的“归途”刀遍体冰冷生寒。
冯期一脚踹翻灰衣人。
刀尖下,曾经威吓四方的“翻云手”跪倒在地。那张因惊惧显得格外扭曲的脸,毫无往日威风,他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珠子像要跳出眼眶,死死盯着冯期。
雨水混着血水,他挣扎着用最后力气难以置信地吐出句:
“是……你!”
话音未落。
寒光一闪。
头颅随即滚落在地,溅起水花,血顺着刀身滑落,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雨开始变大,气势猛烈地砸散了充斥在院子里的血腥味。
令人作呕。
冯期提着刀,缓慢起身。
她这把老骨头,胸膛里的火烧太久了,被这雨水浇透后,万般滋味猛地涌上喉头,又被生生咽下。
烈刀门人的魂魄,可得安息?
拖着疲倦沉重的步子,冯期跨过尸身走出庭院,寻了处能够躲雨的地坐下。“归途”被她放在身侧,刀身仿佛还在嗡鸣。
闯荡江湖数年,从岳七改名换姓到冯期,又苦修刀法,“翻云手”及其党羽终于被她逐一诛尽。所有心绪都结在复仇上,刀法也早在这过程中已臻化境,她却低调行事,名声不显,更无半个知交好友。
就在今日,这身武功似乎也随着仇人断气,变成一滩死水模样。
还能掀起些什么。
往后呢?
重建烈刀门?归隐继续练刀?去武林争个名头?
或许,改日寻块向阳干爽的好地,往那儿一趟。
她死后可不想再淋那么多雨了。
正当冯期低头漠然盘算着这无趣的江湖和余生,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外的雨幕中。
“谁?”
来人身形消瘦,裹在深色的斗篷里,脸上戴着一副雕刻着似笑非笑图案的面具,电光闪烁下格外诡异。
冯期并未起身,甚至没怎么抬头,搁在膝头的手动向一旁刀柄。
戴面具的身影停顿,一个极轻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音调怪异道:
“前辈真是……好身手。”
声音像是拉扯什么忽然就被中断了的样子,她缓许久后才继续。
“问骨楼楼主萧向卿有请。”
面具人见冯期不作答,甚至连按着刀柄的手都松了下去。
“不去。”
“楼主言,前辈大仇得报,难免空落,江湖虽大……咳……却未必有前辈想去之处。问骨楼别无长处,唯有些陈年旧事,或能供前辈解闷?”
“大仇得报?消息倒是灵通。”冯期目光落在那个面具上,声音依旧冷道:“你们有事相求,那就再说点我感兴趣的。”
面具人躬身:“烈刀惨案,并非一方为之。”
此话一出,冯期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久未回应,面具人也不急,在旁恭敬地等待着。
“带路。”
冯期声音依旧平淡,但没了方才的死气沉沉,拿起刀走向面具人。
“请随我来。”
面具人再次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幕,只是在地上留下红色梅花印,引着冯期向着与院门相反的方向行去。
-
雨渐停,冯期不紧不慢地在山林中穿行。
最终,她停在堵爬满枯藤的高壁前。
面具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她在壁上有规律地叩动,随后机括声响起,墙壁开始震动,露出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请。”面具人侧身示意。
冯期未迟疑,面无表情踏入其中。
墙壁内空间并不狭小,面具人又消失不见,冯期沿着石阶继续往前走,光线逐渐昏暗,空气开始变得干燥,将她身上的湿寒去尽。
行至尽头,冯期被一扇朱漆大木门挡住,门上雕刻了许多繁复的骨头图案,在两侧长明灯光微弱的映照下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出。
冯期伸手欲推,就要碰到时,门却自动打开。
门后是一方及其宽阔的空间,穹顶高阔隐在昏暗中,数根巨大的木柱支撑四方,柱身还是盘绕着骨头雕刻。
走入其中,冯期发现门上还有一尊不知名兽模样雕像,正森然俯视着她。
冯期眼底闪过丝讶异,出刀横于身前。
殿内四侧,影影绰绰浮现出许多“人”来,身形都与之前的面具人相似,但图案略有不同,姿态各异,或抱臂而立,或垂手低语,或擦拭对方面具……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对冯期这个来客并不关心。
冯期凝神,听到那种熟悉的拉扯声,巧妙地被控制压低。
大殿中央,设有一座宽大华丽的石椅,冯期正欲迈步走去,四周那些原本动作缓慢的“人”,头颅开始齐盯着她,发出阵阵喑哑难听的笑声。
其中一“人”更是猛跳至冯期身前,挡住去路。
冯期刀气凝而不发,只用了些许力道,意在试探。那“人”不闪不避,身体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出的姿势角度避开要害,刀锋擦过。
“楼主稍后便至,客人请在此等候。”
“稍后便至……请在此等候。”
周围的面具人也如同回声般,此起彼伏地重复着这句话,那挡路“人”很快退回融入其中,难以分辨。
“再装神弄鬼,我可没耐心了。”这种被戏弄的感觉让冯期心生厌烦,她皱起眉头,眼底杀意渐盛。
就在此时,殿中某处暗门打开。
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此人同样带着面具,却是罕见的玄玉,雕刻出观音像一般的悲悯肃穆面容,身着不合身的宽大玄色长袍,行走间步伐还算沉稳,带上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四周那些原本各自忙碌的面具人,自她出现时,动作都有停顿,仿佛在行礼。
“请坐。”玄玉观音面具下传来刻意修饰,试图掩盖原本音色的声响,她走到那张石椅前,轻手挥下,另一张石椅升起。
冯期盯着她坐下,没有说话。
来人自是问骨楼楼主,她继续用那嗓音说道:“冒昧相请,还请见谅。”
“直说吧。”冯期打断她的客套说辞。
“烈刀门人果真豪爽!”楼主从善如流,观音面具对着冯期,“萧某为表诚意,就先说我知道的那些秘辛隐情吧。”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下,仿佛在观察冯期的态度。
冯期点头,示意她继续。
“当年烈刀门本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江湖知者甚少,自掌门东出险地带回《焚刀诀》后名声大振。萧某想告知的是,那半本秘籍并非引来灭门之祸的真正缘由,又譬如,屠灭烈刀门的,虽然明面上是‘翻云手’纠集的各路邪道,但其背后,似乎还隐隐有……”
楼主语速放得及慢,说到关键处再次戛然而止,手轻轻拂过石椅,似乎在期待冯期的追问或情绪波动。
冯期身体向她靠近,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要我做什么?才能一口气说完。”
楼主也靠向冯期,那悲悯的观音面具在幽光下显得格外怪异:“帮萧某杀一人,事成我自双手奉上后半部《焚刀诀》……你!”
刀光乍现。
话未说完,冯期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劈开眼前人的身体。
“咔嗒!”
刺耳的碎裂声和金属爆裂声骤然响起,那宽大玄色袍服被刀气撕裂,迸溅而出的并非血肉,而是无数齿轮和断裂的丝线。
玄玉观音面具也被劲风带飞,砸落在地,其下也并非人脸,而是个刻画着简单五官的木质头颅,空洞的眼窝茫然对着冯期。
一个极其逼真的机关甲人。
同时大殿那些原本安静的机关甲人开始转向冯期,准备攻来。
然而,冯期只是手腕一振,归途刀再出,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蜂拥而至的机关甲人,目光穿透这喧闹的大殿,落在某个隐藏的角落。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嘲讽,回荡在空旷大殿中:
“你把它们都用在我身上……”
“真要杀你的人来了,你怎么办?”
甲人已近在咫尺,最近的一具手中淬毒的刺几乎要刺入冯期的胸口,她侧身躲过,归途刀快准狠斜劈下去,甲人手臂应声而断。
“何不以真实面貌见我?”话语伴随着刀锋和不断破开甲人的声音,“还是说,你更愿意等我拆光你这些保命玩意儿。”
“哐”甲人全坠落在地,整个大殿陷入寂静。
持续了数息。
终于,那根石柱后,传来叹息。
“前辈,你把我最满意的甲人弄坏了。”
紧接着,不再戴着面具的人走了出来,她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肩头处有明显包扎过的痕迹,渗出血色。
“我并非问骨楼楼主。”她行至石座前,怜惜地捡起那些散落的零件,“楼主……早已不在楼中。我只是暂代打理此处,负责各处信息收集,我叫林夙。”
“前辈,此番我引您前来,确是无奈之举,我……”
话音未落——
“轰!!!”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地下随之剧烈一震,簌簌落下石块与灰尘。那声音绝非雷声,分明是极其强悍的外力正在冲击入口的机关。
紧接着,又是一声更猛烈的撞击声。
林夙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她猛地抬头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捂住剧痛的肩膀,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又带着点疯狂的笑,对着冯期道:
“瞧,杀我的人……这就要闯进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因疼痛急促的呼吸,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这句话上:
“前辈,《焚刀诀》的后半部,楼主失踪前确实曾深入研究过。它或许就藏在楼中某处。”
“而现在,可否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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