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这处乡集,名曰“青水廊”。
地名起得雅致,实则只是个依托通往赢川城必经路之一的驿地。往日里或许清闲,如今倒是人声鼎沸,各色江湖客、行商、脚夫络绎不绝,将原本不算宽敞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行着老道步伐的江湖人和一个脸色苍白看似病弱的少年人,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稀奇。
冯期带着林夙,并未往那最热闹的街心去,而是寻了家还算安静的客栈。要了间房,又吩咐伙计送些热水和吃食到房中。
房间狭小,陈设简陋,但还算干净。
冯期跨步踏入,径直在房中木椅坐下,闭目,似在思考。
“前辈,”林夙跟进来,掩上门。这才想到冯期只定了一间房,环顾四周她顿声道:“无需担忧钱财用度,等会儿伙计过来,我让他再开一间。”
话音刚落,她转念想到什么。
林夙十指微动,细密丝线从袖中悄然而出,两只巴掌大的傀儡甲人跃下。一只无声地落在她脚边,做出警戒姿态,另一只则轻巧地攀上冯期的肩头,稳稳站定。
“我尚能自保,若有情况,小乙定能立刻通知前辈。”林夙解释道,语气中带着自信。
冯期睁开眼睛,看着肩上那只脸上贴着纸片“乙”的甲人,方才点头开口:
“好。”
此时,伙计端着饭菜敲门进入。
上面是两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和咸菜。林夙只看了眼,指尖微弹,一锭雪花银便落入伙计手中。伙计先是愣住,随即脸上笑开了花,腰也弯下去,连声道:“客官有何吩咐!”
“隔壁再开一间上房,要宽敞干净的。”林夙吩咐道,又看了眼桌上的,“这些……罢了,不用撤。再去置办些你们拿手的好菜,速速送来。”
伙计也是没料到,她俩看似那种落魄穷酸的江湖人,出手还挺阔绰,立马笑盈盈地出门准备。
两人坐在一起饱饭后。
林夙腹中有了暖意,精神也稍振。冯期询问林夙有什么需要后,便起身出门。
行至门口,冯期脚步微顿,声音平淡地交代:“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或许需费些时辰。你在此静养,不必出来寻我。”
-
出了客栈,冯期并未立刻去采买,而是看似随意地逛了起来。她的步伐不快,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的店铺,仿佛真的在挑选物品。
然而,冯期始终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那道自山林中便隐约存在的气息,从她进入这里后并未消失,若即若离地跟在身边。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冯期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冯期在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武器铺前停下。铺子里炉火已熄,周遭格外寂静,门口只有个妇人正在洒扫。
冯期走进铺子。
那妇人见有客上门,立刻丢了扫帚,双手在粗布衣服上搓了搓,堆起笑容迎了上来:“哎呦,这位大侠,是想看点啥?刀还是剑?都是我当家的好手艺!”
“随便看看。”冯期声音不急不徐,佯装打量,偶尔问上句价钱材质,与妇人随口搭着话,而注意力却始终紧锁着铺外那道气息。
冯期察觉到,自她踏入这铺子,那气息更加明显了。心下存疑,她故意在铺内多耽搁了片刻,然而除妇人那热情搭话,并无异状发生。冯期便寻了个由头,准备离去。
妇人甚是精明,眼见冯期并无购买之意,目光便落在了她横背在腰后用布包裹的刀上。
“大侠,你这把刀莫不是有啥不顺手的?拿来我瞧瞧,兴许能拾掇拾掇?”说着,竟趁冯期转身欲走的刹那,出手抓去。
变起突然,速度之快。冯期虽一直戒备,却也没料到,她身形微侧,右手疾探,便要扣住妇人手腕。
岂料,那妇人竟巧妙避开,另一只手已扯开粗布,将归途刀连鞘取了出来。
“大侠别急眼呀!”妇人身形飘忽后退,将刀抽出举在眼前,“我就是好奇,看看而已!啧啧,真是把好刀!煞气内敛,灵光暗藏,难得,难得!难怪墙头上那老药虫,口水都快滴到我家院里了。”
冯期闻言一惊,不再留手,闪身贴近直取妇人持刀的手臂。
就在此时!
一卷红绸精准地裹住刀身,顺势一扯。妇人似乎早有预料般松手,归途刀便飞出铺子,落入墙头人影手中。
“呸!你个多嘴的!怎地就把老身给卖了!”墙头上,蹲着个干瘪瘦小的老者,穿着破旧不堪,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抚摸着刚到手的归途刀。“嘿嘿……有了这刀,老身这次定能拔了那头筹!”
说完,不再停留,身形轻纵向外掠去。
“呸!整日做你的春秋大梦!”铺内妇人啐了一口,对着冯期摊手笑道,“大侠,你可别误会,我跟那老药虫可不是一伙的。”
冯期暂没心思与她纠缠,疾追那夺刀老者而去。
这老者轻功熟练迅捷,并不执着甩开冯期,而是专挑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地穿行,意图也十分明显,并非要甩脱冯期而是要引她去往某处。冯期紧随其后,竟难以立刻追上。
不多时,老者引着冯期来到了此前山脚下一处僻静溪流边。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
冯期瞬息即至,见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用手中那块红绸擦拭着归途刀。
“小婆子,脚程不慢嘛。但,老婆子我不跟你打,”她抢先开口,晃了晃手中的刀,语气坦然:“我晓得现在打不过你。”
“你是什么人?”冯期沉声问道。这老者行为古怪,夺刀在先,引路在后,此刻又摆出这般姿态,看似并无太多恶意,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老妪嘿嘿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将归途刀小心地插入腰间的布带,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冯期:“我嘛?就是个痴人,就痴迷一样东西,想到快要入土了还念念不忘,都快想疯了……”
冯期皱眉,对这通语焉不详的说辞不耐,脚下微动,便要出手夺刀。
老者话锋陡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冯期,“之前见你用此刀点拨那病怏怏的小辈,老婆子我跟了一路,越看越是心痒,此番就想跟你做个交易。”
“何不直接现身言明?”冯期冷声道。
“我刚刚说了呀,”老者理直气壮地比划着抹脖子的动作,“老身目前没把握打赢你,你要是个心黑手狠的,我贸然现身,岂不是自寻死路?说不得,只好暗中寻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把你们俩都毒死,再取刀便是。”
“可我跟了一路,瞧你不像那等恶人。正好,看你那小辈伤得不轻,老婆子我别的不行,治伤救命还有点偏方。”
说着,她从怀里摸索出一黑一白两颗龙眼大小的药丸。
“黑的这颗,名‘断续’,保你那小辈用了伤势大好。白的这颗,名‘护心’,算是添头,关键时刻能吊口命,算是老婆子我借刀的诚意。”
“你把刀借我些时日。待我去论武得了第一,拿到我想要的那件东西后,定当原物奉还!”
不等冯期回应,老者把药丸用红绸一卷,轻飘飘地掷到冯期面前,冯期下意识伸手接住。再抬头时,眼前溪流潺潺,林木依旧,哪里还有那老妪的身影?
远处风中隐隐传来缥缈的话:
“顺便……若有机会,帮我把这劳什子‘飞云袖’还给它本家……老婆子我还是更喜欢练刀……”
声音渐杳,人已远去无踪。
冯期握着尚有余温的‘飞云袖’,看着空荡荡的溪边,她略一沉吟,将东西收起,转身返回青水廊。
-
再次踏入那家武器铺,妇人好似早料到她会空手而归,依旧等在那里。
“大侠回来了?”妇人迎上来,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各式刀剑,“店内兵器,随你挑!只管称手的先用着。今日这事儿,也怪我芸娘一时大意,才让那老药虫得了手。”
冯期坦言:“刀是我已故至亲遗物,她当真会还?”
自称芸娘的妇人闻言,脸上那嬉笑之色瞬间收敛,正色道:“她会的。”
说完,她转身走进内间,不多时,捧出一物。
展开竟是——
一把菜刀。
样式再普通不过,就是寻常人家灶房常见的模样。
“大侠,你别看这刀模样,”芸娘双手将刀奉上,神色异常认真,不似作伪,“此刀乃是用天玄铁心锻造,锋利无匹,相配极佳,是我近年来花尽心思最得意的作品。与你那柄宝刀作比较或许灵性稍逊,但你用了便知,绝对顺手耐用!”
冯期将信将疑地接过,入手微沉,但重量分布确实恰到好处,她随手挥动两下。
手感……出乎意料地还行。
正思索间。
“那老药虫,定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吧?”芸娘见试刀的动作停下,又递上个同样朴拙无华的刀鞘,“她这人虽然疯了些,也从不会白拿人东西,大侠你多担待些……她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那句,微不可闻。冯期没有接话,只是利落地将菜刀归入鞘中,挂于腰间替代归途刀的位置。
转身欲走,脚步却在门槛前停住。冯期从怀中取出那枚暗沉的血镖,又回身到芸娘面前。
“这镖。”
“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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