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来得太快。谷冬借着混乱往门口冲,将离开之际,金光便飞遁而来。
屋内众人被浮光期修士释放出的威压慑得不敢呼吸,落针可闻。
木牌能遮掩身形,却不一定能掩住脚步声。谷冬停住脚,放慢呼吸,不敢轻易动作。她偏头望向屋内。
张尚宫一众隔着五六步步朝向牢笼前的两人,隐隐有围堵的感觉。
姝东宇站在铁牢前,整个人笼在披风下,仍觉单薄。她略微昂首,脸上淡漠的神情,将她和众人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分隔开来。
头发灰白的中年修士低头看向姝东宇,慢条斯理的阴柔态度,问:“殿下,您把人放了?”
姝东宇侧目望去,淡淡道:“秦真人是想把本宫抓去抵罪么。”
修士掩嘴笑,只道“不敢”,接着便唤过张尚宫,吩咐说:“那女奴想必是得了殿下什么法宝隐去了身形。你去库房支些明月沙,派人到处洒。”
张尚宫往前走一步,却是忍不住哆嗦。她声音稳中带颤,回道:“是。”
张尚宫久处宫中,又深得重用,自然是修炼过的。只是资质不佳,修行二十余年还未突破引气期。此刻在浮光期修士的威压下,自是露怯。
姝东宇道:“秦真人再不收回威压,只怕本宫这澄阁要跪倒一片了。”
话音刚落,众人身上的重压瞬间卸去。
姝东宇又看向张尚宫等人:“没听见秦真人的话么,都各自忙去,愣在这里做什么?”
脚步声一时嘈杂起来,谷冬趁势逃离。
不到片刻,澄阁便空荡下来。
修士做出一副私语的姿态,放低声音对姝东宇说:“殿下只管放心,包庇逃犯在下最是熟练。这点小事,可别把跃云期修士给招来。”
姝东宇偏头,只当没听见。
从澄阁跑到宫门处,若是没有阻拦,也至少要两刻钟。
女奴潜逃的消息随着那道白光升起,刹那间传遍皇宫。
进出伏越宫的四个大门已经全部把守起来。增派过来巡逻搜捕的侍卫一队接着一队进入伏越宫。远处近处灯火摇曳,一行一行侍卫交错着巡逻走过。
从宫门是出不去的,只有走“那条路”。
谷冬自被押送至伏越宫后,从未踏出过澄阁半步,虽然心里有了计划,却并不知道莲池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致方位。伏越宫的布局于她也是陌生而宏大复杂的。
还是只能凭直觉。
谷冬仰头,看见天上稀疏几颗星星。大致有了判断,即刻就朝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遇到巡逻的侍卫从跟前走过去,谷冬早两步停住脚,站在路边。甲胄和佩刀隔了一拳的距离与她路过。
谷冬屏息,时不时观察周围环境,还有路过侍卫的前进方向,来判断自己的方向有没有出错。
走过的地方,和各列侍卫们前行的方向,都在她脑海里联系起来,织成一张网。这网的一角逐渐完善起来,依照惯例常持有的对称说,又骤然扩大许多。
伏越宫的布局在谷冬头脑中清晰起来,先前大致推测的莲池方位,也越发确切。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谷冬脚步忍不住加快。
忽而听到后方有动静,侧头去看,只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全身罩上白布,各自提着一个布带子,一边走一边从袋子里抓出白色的粉末,撒到空中,徐徐飘落。
些许粉末落到他们身上,发出细微的光,久久不散。
谷冬心里警惕起来,知道那就是“明月沙”了。
巡逻很频繁。很快又另有一行方向的侍卫从谷冬跟前走过去。
谷冬确认他们要朝着莲池的方向走,当下跟住最后一人的脚步,一脚踩到路上,接到四人后面。前面那人迈步,谷冬便迈步。两道脚步声合为一体。
谷冬走得平稳,也逐渐适应前面侍卫的步调。
迎面走过来另一支侍卫。谷冬抬眸去看,只看见领头那人甲胄之下一双凌厉的眼。与旁的侍卫颇为不同。两队擦肩路过。
谷冬心一跳,立时警惕起来。尤其是在领头的侍卫与她交肩而过之时,谷冬全身紧绷。
走过去了。
谷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而听不见那支侍卫们的脚步声。
寒毛卓竖。
破空一声响。谷冬瞬间趴倒在地,抬眼看见领头侍卫手里那柄长枪正刺向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若是没能躲过,想必正是戳穿她心口的一枪。
眼见没有碰到人,领头侍卫横枪一挥又往下刺去。
谷冬想也不想,登时滚到草地上去。长枪即刻也刺向草地。
感知细微,还是预判行为?
谷冬堪堪躲过一枪,眼见那人又要挥枪过来,将身一扭,躲到了一个略微弯腰搜寻的侍卫身后,猛地在背后一推,把侍卫朝领头搡过去。
领头下意识拿枪抵御,反应过来临时改刺为挡。双眼盛了怒,再望四周,却再不知人躲到哪去了。
两支巡逻队一时之间都有些懵,却不显混乱,各自开始在周围试探着找抓人。
谷冬则趁乱绕过好几个人,直绕到领头的背后了,轻手轻脚跨入花丛中蹲下。一朵半闭的山茶花抵着她的脸,谷冬抽抽鼻子。
她不敢望着领头的背,怕他感知到视线,于是只看住天上的星星,小幅度点了点头,算作一点微不足道的挑衅。
四面都找不到人,领头斥声训斥:“都搜仔细点!人都跟在你们鼻子后面了,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远处两个白衣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跑过来,行过礼,掀开布带子就开始撒粉。
侍卫们纷纷避开。
领头侍卫在脸前扇几下风,皱眉问:“这是什么?”
一白衣人毕恭毕敬回道:“回禀将军,这是明月沙,沾上便可现出隐匿之人的踪迹。”
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洒,不可避免地落了一些在谷冬肩头。
粉末在肩上隐隐有发光的趋势。
谷冬眼睛睁大,赶忙一手捂住肩头,又悄悄退远些。
见两人还在不住洒那什么明月沙,领头侍卫语气不满:“这会儿功夫,人早就跑到不知道哪去了!你们到别处去撒。”
两个白衣人点头应是,往别处去了。
手下的粉末渐渐开始发热,进而有些烫,逐渐升温。
谷冬咬牙,鼓起腮帮子,把目光钉在地上,右手紧紧抓住木牌。
领头侍卫左右看看,没察觉出哪里有异样,只觉得耽搁的这时间,人早就走了,便挥挥手也准备走。两支侍卫也重新组队,各自巡逻走远。
所幸莲池也不远了。
人一走,不做过多犹豫,谷冬盯准一支路过的巡逻队,悄声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一步,把自己隐藏在他们之间。
一路捂着肩,如此换了两三支队,终于是离莲池近了。走到莲池边上,巡逻的侍卫们要拐向花园深处。谷冬则踩着他们的脚步声,无声脱离队伍。
相较而言,莲池仍属于伏越宫的中心区域,随着追捕时间的延长,搜寻侍卫们都自觉把重点向外扩展了些,对于莲池的巡视反而比较松弛。
前一行人刚走,后面的人还未走到,趁着这刹那的时间,谷冬滚到地上,又迈一步跨入莲池。
池水寒冷刺骨,瞬间让人手脚冰寒。
莲池是专为种植淬冰莲布置的寒冰池,池底有修士布的阵法,四季寒冷彻骨,就是引气期修士进入里面,也无法容忍片刻。
谷冬从未修炼,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进入莲池,片刻脸就变得青白。
谷冬哆嗦着,弯腰把右肩缓缓浸到水中。
灼烧一样的刺痛逐渐平复下来。
谷冬谨慎松开左手,只见原本发光的粉末漂浮到池面上,暗淡无光。
谷冬松了一口气,攒鼓劲,哆嗦着把自己沉入池中。
如有巡逻的脚步声传来,她便提前停止动作,只等待那片刻的空隙。慢慢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同时,尽可能隐去所有的踪迹。
池面轻微起伏,在夜色中消磨了向外扩散的涟漪。无人注意。
手脚近乎要没有知觉。嘴里呼出来的气也冒着寒意。
谷冬逐渐把自己全身都浸到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进水,眨巴眨,睫毛上也挂上白霜。
谷冬想即刻就结束了这一遭,可事到如今,出不得一点纰漏,她只能谨慎行动。
池面逐渐恢复平静。全身上下似乎只有紧握住木牌的手心还残留一些温热。谷冬感受到脚踝处水的流动。
眼看着巡逻侍卫再次走远,谷冬深吸一口气,悄然潜入池底。
池面波澜不惊,池底却是水流涌动。
谷冬随着水流的方向游,摸到池壁光滑的岩石,再往下探,一个狭小的豁口隐蔽在水草之下,脚尖带起的秽浊泥土顺着水流被冲进豁口。
豁口狭窄,却勉强可通人——这本是姝西策为姝东宇预备的,万不得已的出路。
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悄无声息地出宫。姝东宇虽然没有明说,话里的意思就是让她从这里走。
坚持得下去,成功出了宫,就活着。失败,就在这池水里铸成冰。
谷冬摸着豁口边缘,小心跻身进去。
摸着石壁往前游,一路狭小的河道,边上净是些臂长的缠人的水草。将要气绝之时,前方豁然透出些光亮。
谷冬大脑眩晕,竭力往前探,腿蹬几步,脑袋冒出水面,一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睁大眼去看,这才发现那点光亮竟是不远处巡逻侍卫手上的火把。那一口气便豁然堵住。
谷冬缓缓、缓缓吐出呼吸。把鼻子以下重新浸到水里,眨眼观察岸上情况。
她这时缩在杂草丛生遮掩下的隐秘水沟之中,脑袋上顶着枝枝叶叶。就是没有木牌,此刻有人站到跟前来,在这夜色之中,也难以看清她的身形。
时间不多了。
谷冬只缓了片刻,捏紧木牌,沿着水沟往前半爬半游。
总归是不用憋气了。
再往前,又是钻入地下的暗河河道。
如此始终淹在水中,临近一个时辰之时,谷冬随着汩汩水流,探身爬出狭小杂乱的河道。一抬头,却看见斜对面桥墩有个人趴在河边,一面絮絮叨叨一面吐,神志不清的样子,边上还搁着一壶酒。
他吐出来的东西掉在河里,往下游飘。河水流过谷冬身边,好像也带了酒味。
蓝色衣袖浸到水里去。他仍是埋头吐着。
谷冬扶住桥墩,哆哆嗦嗦站起来。她在水里泡了多时,遍体生寒,全身的皮肉都泛着青紫,也都肿大起来,很像是死去几天,而且很有些浮肿的人。
谷冬牙齿不住打着冷战,腿脚也早就没了知觉,直到此刻骤然逃出生天,稍放松些,更是乏力,险些一下跌回水里去。
谷冬竭力爬上岸,隐藏着身形遁走。
没一会儿,喝得醉醺醺的人扶着桥栏爬上桥,朝着对面张望,嘟囔道:“鬼呢?又看错了……”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喝醉的人浑身一抖,瑟缩着蹲下,小心翼翼又躲回桥下去藏着,喃喃道:“可不能被发现……”
最后一班黑甲士兵沿街道走过,庄正严肃。
此刻还是宵禁时分,长都城内分外安静。
谷冬紧紧攥住木牌,沿着小道走,从门窗紧闭的一户户人家屋前经过,只偶尔惊起一声狗叫。
越往前走,身体好像从河里醒过来了似的,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热,而且各处都痒起来。
谷冬用手背探了一下额头,感觉还是先前的明月沙比较烫手。
身体里的禁制在拉扯着谷冬往回走。狗绳一样。
头重脚轻。
谷冬就近踉跄几步靠倒在一间房屋的门柱上,喘息。喉咙里的痒意抑制不住,谷冬捂嘴轻咳两声,旋即下意识去打量周围的情况。
透过矮小的木门,谷冬一眼看见庭院内晾着的衣服。相隔不远,她甚至看清楚了衣服上的补丁。
她衣服湿热,却感觉不到自己在发抖,只感觉脑袋愈发不清醒。
谷冬手握成拳头,梆梆朝着脑袋打了两下,好像清醒些了,立即撑着腿站起来,朝着城门方向走。
天边逐渐泛起微光。街上多了些行人。
走到城门的时候,还未到开城门的时间,但已有许多人聚集在城门前等待。
谷冬学着别人排队,望着紧闭的城门,脑袋迟钝地转。
要是被抓回去了,她就是个死的了。
张尚宫会剥了她的皮。
城门处把守的士兵似乎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按点开了城门,只查进城人的身份,至于出城的一众人,大多看了一眼就放行。
谷冬被随意放行,迈开腿走了两步,却被后面人推似的往前挤,一下就扑到了地上。
泥一样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谷冬回头去看身后一点位置,就立在脚后跟上空的高大城门。
城墙之上,悬了一块木匾,大书“长都”二字。
每个笔画都像是些长的、短的匕首。这就是姝东宇说的笔锋遒劲。
脖间一道血红色的锁链光亮一闪,往里扣紧,片刻再次隐去。
谷冬收回视线,爬起来,哆哆嗦嗦,步履迟缓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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