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妮自称是一个爱享受生活的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上,她从不亏待自己。
她的办公室不像办公室,里面没有任何办公设施,只有一片下沉式的休闲区,一张巨大的弧形白色长沙发沿着区域的边缘蜿蜒放置,像一片漂浮的云朵。
此时此刻,布兰妮正放松地躺在这张沙发上,身上穿着丝质的深蓝色套装,手里拿着一杯鲜榨的绿色蔬果汁。她视线低垂,专注地观看着视网膜上投影的调查报告,时不时抿一口蔬果汁,悠闲得像在度假。
片刻后,她将喝了一半的杯子放到沙发旁造型圆润的小茶几上,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报告瞬间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艾拉,调查做得很细致。不过下次记得在报告里加个摘要,我年纪大了,看这么多字头晕。”
通讯器里传来简短的回应:“明白。”
“我上次给你的安神精油用了没?听你的嗓音,昨晚又没休息好。”布兰妮的语气不像在谈工作,更像在拉家常。
“用了。”
“你可别敷衍我这个老太太。”布兰妮无奈地笑了笑。
“您才五十岁,算不上老。”对方沉默了几秒,终于说出了一句字数相对多的话。
布兰妮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提示:一架未显示任何注册信息的直升机进入了大楼空域。
几分钟后,布兰妮右手边那面暖黄色的隔断墙向两侧滑开,暴露出一座直达顶楼停机坪的私人电梯。
伴随“叮”的一声,一个身着连体飞行服的高大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风尘仆仆,一头凌乱的黑发还没来得及打理,手里抱着一只飞行头盔,看样子是自己开飞机过来的。
进入室内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布兰妮,以及被她放在一旁喝了一半的绿色蔬果汁。
“看来你最近很注重养生。”女人说。
“好久不见,付。”布兰妮抬头看向她,眼角的鱼尾纹随着笑容荡开,“你动作真快。赶路很辛苦吧,要不要也来一杯?羽衣甘蓝和猕猴桃打的,味道不错。”
“不了,我赶时间,有事说事。”
布兰妮对付攸未的直接毫不意外,她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年前从你身边溜走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她吧?”
付攸未将飞行头盔“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神色如常道:“怎么不记得?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从玛丽安娜手里接了个大单子,忙到第二天深夜才回来,就发现她人不见了。”
“你没去找她?”
“我以为她是因为我没给她过生日,在跟我赌气。我要是去找她,岂不是显得她的赌气像儿戏一样?”
“是这样吗?是你拉不下脸吧。”布兰妮戳破了她,“你觉得她只是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就会屁颠屁颠地回到你身边?你也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吧。”
付攸未冷哼一声:“是啊,一走就是一年多,还被你这个老狐狸捡到了。”
“呵呵,那孩子也总骂我是老狐狸,你们俩的性格还真像母女。”布兰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她在我面前是怎么叫你的?”
付攸未难得耐着性子跟她寒暄这么久,她挑挑眉,问:“她是怎么叫我的?”
“疯女人。她叫你疯女人。”
“就这?还以为是什么呢。”付攸未嗤了一声,“说正事吧。她闯了什么祸?”
布兰妮立马正色道:“你也知道,我手下一般只用情绪稳定、办事稳妥的姑娘——海茨珀是个例外。你觉得她的性格如何?”
付攸未想了想,说:“略微有些顽皮吧。”
“顽皮?略微?”布兰妮嘴角抽了抽,“她杀了布莱曼。”
“所以呢?”付攸未不以为意道,“杀了就杀了。她是杀手,杀人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你们组织没了布莱曼就不能转了?我记得他连个小小龙头都算不上,你邀请我过来,不会就因为这事吧?”
布兰妮:……
护短是吧,略微顽皮是吧,行吧。
面对付攸未的一连串发问,布兰妮只好说实话:“当然不是。你说的没错,布莱曼死了就死了,我还得谢谢那孩子帮我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只是……她杀死布莱曼的那天,把一个普通人拉下了水。不过,我刚刚收到调查结果,严格来说,那个人也不算是‘普通人’,她是查尔斯家族的小女儿,夏娃·柯林斯·查尔斯。”
付攸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姑娘的家族给她安排了一场政治联因,对方是个正在竞选州长的政治世家继承人。她是为了逃昏跑出来的,现在正在五棱花酒店里当实习侍应生。据说她表现得不错,还有一个月就能转正了,平时一点豪门小姐的架子都看不出来。”
付攸未问:“海茨珀知道她的身份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布兰妮意味深长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那孩子比我想象得更聪明,也更敏锐。她现在知道多少事情,我还真说不准。她还说想让夏娃接替布莱曼的位置呢,也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想的。说起来,你以前真的没让她上过学吗?她这个年纪,一点学校教育都没接受过可不行。”
付攸未的回答和海茨珀如出一辙:“学校里能教她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又不需要那几张破纸当通行证。”
布兰妮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真令人伤心,一个两个都不把老人家的话放在眼里。我记得华国有一句古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行了。”付攸未打断她,“听你说废话我头都大了。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
“我打算接受海茨珀的建议,将夏娃·柯林斯收为己用。至于查尔斯那边,可能需要你帮忙对付一下——具体怎么对付,我会跟你实时跟进。”布兰妮说,“另外,圣诞节那天……不,就平安夜吧,我,你,小金星,我们三个聚一聚。你们两个也该见见面了吧?”
“小金星?”付攸未注意到了这个称呼。
“怎么?你养了她这么久,难道从没给她取过昵称?”布兰妮意外地扬起眉毛。
付攸未沉默了。
她其实连海茨珀的大名都没怎么叫过,更别说昵称了。
至于海茨珀对她的称呼?刚跟着她那会,她还会傻愣愣地叫她“女士(Ma'am)”,后来长大一点,她跟付攸未学会了不少汉语,于是开始字正腔圆地叫她全名。
付攸未回过神,脸色不自觉变得有些古怪。
“我走了,有事邮件联系。”她语速飞快地撂下这句话,转眼便消失在了布兰妮面前。
布兰妮转过身,只看到隔断墙重新闭合,很快连缝隙都消失不见。
室内顷刻间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从未有人来过。
“关得这么紧……什么破箱子!”
海茨珀甩了甩手,不敢相信自己力气这么大,却连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都打不开。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把自己找到箱子的事情告诉布兰妮,按照对方的谨慎程度,这东西肯定得当面交给她。
她本来对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好奇,直到她无意间用手拨了拨箱子上的搭扣,发现搭扣跳开后,箱子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被她轻而易举地掀开。
她立马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只手提箱没有安装任何拉链状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只由搭扣封闭的老古董箱子。
既然没有拉链,搭扣也不是真正使箱子封闭的部件,难道是磁力链接?
海茨珀又加大了力道,发现箱盖与箱体就像熔铸在了一起,始终严丝合缝。
她站起身,对着箱子仔细观察了一阵。箱体表面的确是普通的硬塑材质,接缝清晰可见,没有任何锁孔或开关。她尝试用指甲撬、用手掌压,甚至用胳膊扭动整个箱体,却发现它依旧岿然不动,连一丝金属应力声都没有发出。
海茨珀深深呼出一口气,用手指敲了敲箱体,立马听到一种异常均匀的反馈,感觉不像内衬金属,更像是某种高密度复合材料的实心块。
不能用蛮力强行打开,没有外显密码锁或开关……那就是只能通过特定的人、特定的方法打开了。
算了,等见到布兰妮再说吧。
海茨珀躺回柔软的大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花洒声,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
夏娃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双眼紧闭、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海茨珀。
她屏住呼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脚该往哪里迈。
怎么办?趁现在逃跑?
不行,她肯定逃不掉的,对方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杀手,而且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组织。
她已经上了贼船,这次想要逃跑,可不像之前从家里逃昏那么简单了。
毕竟查尔斯家族不止有她一个女儿,联因工具换成谁都一样,家里人如果真的想找回她,肯定不会让她在外面待这么久。
她已经在这家酒店当了三个月的实习侍应生,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是她躲藏的本领有多高明,而是她的“家人”根本不在乎她。
想到这里,夏娃鼻头一酸,两只手紧紧攥住胸前的浴巾。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流得少一点,万一哭出声吵醒海茨珀就不好了。
谁知道这个杀人魔有没有起床气。
杀人魔叫她取代布莱曼做公司的股东,可她怎么知道成为一家公司的股东需要做什么?那么复杂的东西,她现在学习还来得及吗?
或许她们只想让她做一个傀儡,她们发出指令,然后她机械地执行——这似乎不比当一家酒店的侍者难。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选个机器人不是更好吗?机器人更听话,说不定还比她更机灵。为什么是她?
如果是想要拿她威胁她的家族,那她们绝对找错人了。或许她们需要从自己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查尔斯家族的信息?可她在家族里一点也不受重视,怎么可能接触那些机密信息,她知道的东西随便一个人在网上都能查得出来。
夏娃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如何成为一名“大家闺秀”。在教习老师口中,她是众多姐妹中最笨的一个,因为她既学不好交际礼仪,又不擅长音律,更跳不出优美的舞蹈。
不仅如此,她还性格软弱,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神经紧张。违背家族安排选择逃昏,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
这样的她在离开家族后也只能跑到酒店里当侍应生,否则她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毕竟她“头脑蠢笨”,连贵族礼仪都学不好,怎么可能再去接触那些高深莫测的东西?
“别哭了,你不睡觉吗?”
夏娃吓了一跳,才发现海茨珀早就醒了过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谁?”海茨珀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枕头,“上来睡吧,明天一大早会有人来接你。她们不会拿刀抵着你,放心好了。”
夏娃犹豫了一会,说:“我可以睡沙发的。”
“不行。”
海茨珀瞥了她一眼,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明天早上醒来,如果我发现你离我超过一米远……不管你在哪里,我会朝你开枪。”
夏娃的瞳孔剧烈震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蛮横无理的人!很快她反应过来,老老实实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在了海茨珀身旁。
“关灯。”海茨珀说。
房间一瞬间黑了下来,海茨珀那双捕猎者般的眼睛也立马隐匿在了黑暗中,可夏娃仍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她咬咬牙,心一横,猛地闭上眼睛,往海茨珀身边靠得更近了一点。
睡吧,睡吧,她再也不想担惊受怕了!杀人魔又怎么样?杀人魔的身体也是暖的,杀人魔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呼吸,睡在杀人魔旁边,总比睡在“家人”给她安排的冰冷牢笼里强。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比她以前睡过的任何一觉都要安心。
海茨珀反倒是不适应的那一个。
一次又一次将夏娃跷到她身上的腿移开后,她懊恼地转过身,强行克制自己杀了对方的冲动。
她承认,说狠话威胁一个人、看对方露出惊恐表情的感觉确实很爽,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有遭报应的一天。
真是的,她干嘛自讨苦吃?人家想去睡沙发,就让她去不好吗?
海茨珀已经很久没跟另外一个人睡在一起了,身为职业杀手,她连日常生活都不会跟人近距离接触,更别说睡觉这种私密的时刻。
她的胃部忽然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夏娃的胳膊不知何时又搭在了她身上。
这人的睡相怎么这么差!?海茨珀在心里崩溃地咆哮。
可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索性任凭夏娃像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
睡梦中,她的身体不断缩小,模模糊糊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她光着脚在田垄上跑呀跑,劳拉从后面追上来将她扑倒,她们抱在一起在泥地里打滚,不停抓起泥巴糊上对方的脸,直到一双粗糙的大手将她们强行分开。
她们看着彼此的脸哈哈大笑,海茨珀伸出手想再袭击对方一把,却发现劳拉的脸和身体突然完全变成了泥巴。
海茨珀惊恐地睁大眼睛,胡乱挥舞着双手,试图抓住那滩泥巴,却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的指缝溜走。
劳拉?
她忍不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着哭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过了一会竟然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背上背着大镰刀的死神站在她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胆大包天地伸出手,试图掀开死神的斗篷,从而看清死神掩藏在斗篷之下的真容。
她成功了吗?她成功了吧?
死神拥抱了她,她被死神的斗篷吞入其中。
她成功了。
睡梦中的海茨珀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