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散得比预期晚。楼道里人群往下涌,手机一亮一暗,雨没下,却像憋在雾里。宋青柚把硬盘塞进包,手背顺着围巾边缘抹了一下,指腹发烫,耳尖也有点热。嗅觉像突然被调高到一个过分清晰的档位:空调出风口的金属气、打印室里残留的一点墨粉味、再远一点,隔着花坛的一丛栀子叶子擦过护栏的青涩——全都太近。
他停在台阶口,深呼吸,数四拍—“一、二、三、四”,再把气缓慢放掉。指尖却在不受控地发抖,面色被夜色一冲显得更白,薄汗从鬓角往下渗,后颈腺体像被细针一点点叮着,钝痛里裹着灼热。
Omega 不能随便打抑制剂,尤其在发情期前夜:短期能把火压住,长期会把周期与嗅阈打乱,轻则信息素紊乱,重则情绪下坠、嗅觉过敏。他知道这套课本上的话,也照着做过功课—能做的只有环境降刺激、补水通风、同频呼吸,必要时……他把“必要时”咽回去。
大门外,斑马线两边的车灯排成一串。冷白的近光扫过来时,一枚磨亮的旧铜片从某辆黑车的钥匙环上荡起来,“当”的一声轻响。车窗降下一指,熟悉的嗓音从雨棚下的暗里出来:“这边。”
宋青柚跨下台阶,朝那边走过去。还没靠近车门,他就先闻到了那道熟悉的雪松与岩茶。上次意外的临时标记在他体内留了一条很浅的线,像铅笔底稿,此刻一靠近就自动显影:腺体处的痛更明显了,又疼又想靠近,像被一根弹性极好的细线从体内往外轻轻牵着。
车门开,座椅干净,安全带扣上“咔嗒”。贺砚把双闪关掉,指背从中控划过,车内灯只亮了一瞬就灭了。他嗓音压得很稳:“现在怎么样?”
“还能走。”宋青柚把围巾边往里按了一指,唇色淡得发凉,眼睛却亮亮的,不再逞强,“我想回家。”
“好。”贺砚把窗开了两厘米,让风过来。腕侧贴着阻隔贴,袖口里有注射点压过的淡红——他来之前给自己打了抑制剂,相当于“自缚”,免得信息素失控,“我这边做了隔离。你先呼吸。”
宋青柚点头,照着他拍子的节律吸气、吐气。前排杯架里有一瓶微温的水,杯盖拧松递到他手心。青桔与柠檬从围巾底下慢慢浮出,干净,却在靠近那股雪松岩茶时明显上扬——两股味道像在半空里对上了口令,彼此记忆在腺体里回放,牵引比往常更强。
贺砚侧一眼:“青柚。”
“哥。”宋青柚把水杯扣在膝上,抬眼看他,“我不打针。Omega不能随便用药——你知道的。”他顿了顿,嗓音发紧却软下去,“要不,哥……你咬我一口。临时标记而已。我好痛。”
驾驶席那边安静了一下。雨没落,却像许多细小的水珠在雾里悬着。贺砚把车子靠边,拉了手刹,回过身,目光一寸一寸从他颧骨到围巾下缘,又落回眼睛。
宋青柚盯着他,他把围巾掀开一指,露出后颈。肤色很白,薄薄的一层热,像把光压在皮下。贺砚伸手,先把掌心覆上去,温度稳稳地贴着皮肤的起伏:“不舒服就说停。”
宋青柚“嗯”了一声。
“好。”贺砚低下去,先是很轻地贴上,手指按住腺体旁的肌肉,渐渐把节律与他的呼吸对齐。车外有人跑过,伞尖在地上点了两下,声音像远处的金属扣敲在栏杆。宋青柚在那一下微微一颤,又很快稳住。他自己也在刻意收敛,甜意收在青桔底,柠檬只是尾音。
“青柚。”贺砚贴在他耳侧,问得很慢,“可以吗?”
“可以。”
齿尖贴住腺体边缘,极轻地试探——再一分力。
“嘶……”宋青柚后颈一痛,痛感像一枚细而冷的针扎进皮下。下一瞬,一股热从被咬处炸开,沿着脉率往里涌,雪松与岩茶顺着血管线灌入,与他喉间的青桔柠檬在体内迎头相撞——酸与温、冷与热短暂拉扯,随即叠成同一个调子。
视线被白光轻轻晃了一晃,睫毛抖得厉害。宋青柚本能往前倾,手指捏住贺砚衣袖,“我……可以。”
贺砚当即收力,用拇指压住伤口,把人稳稳按回座椅靠背,嗓音低而近:“结束了。”他把抑制贴贴上,又递来温水,“小口喝。”
临时标记在体内迅速建立通道,依赖的潮水紧接着慢半拍涌上来。宋青柚的呼吸不自觉贴着他给的节奏,肩背一点点松开,耳尖却还红着:“现在好多了……你别走。”
“我在。”贺砚单手握住他搭在小臂上的指尖,提醒,“车窗会一直开着。标记维持四十八小时上下,今晚先回家观察,明早去医院复查腺体反应。”
“嗯。”
宋青柚指腹扣着那只温水杯,沉默了两秒,终于抬眼:“……其实,上次也有一次。那晚你易感期,临时标记了我。”
贺砚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住:“上次?”
“你让我靠着门板,跟你一起呼吸。”宋青柚把围巾往下理了一指,露出颈侧那一小片被薄贴遮住的皮肤,“后来,你问我清不清醒……我点了头。你咬了我,很快,也很轻——但确实是临时标记。只维持了两天,我就躲开你,让它过去了。”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只剩外头灯雨在玻璃上掠过的声音。
贺砚像被轻轻敲了一下,嗓音压得更低:“那时我……没细想你的不对劲。”他停了一拍,转过脸来,“是哥不好。为什么不说?自己受了这么大委屈?”
“我不想你自责。”宋青柚摇头,眼睛亮亮的,“而且我也清醒、也点头同意了。只是——我不能随便打抑制剂,我就撑过那两天,没敢靠近你。今天……又撞上发情期,我怕再乱套,所以才、才来找你。”
贺砚轻吸一口气,把窗再降开一指,让冷风切进来把火往下压:“以后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说。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哥。”
“好。”
风从窗缝里擦过,雨味淡得几乎闻不到。雪松岩茶被阻隔贴圈在一个不会越界的范围里,却仍旧像一盏稳着人的灯。宋青柚把围巾重新压好,侧头靠在座椅上,低声道:“刚才那一下真的很疼……但过了就不疼了。”
“我控制了时间。”贺砚看他一眼,确认瞳孔反应正常。
“知道。”他点头,“谢谢你,哥。”
“别说谢谢。”贺砚把双闪关了,启动车子,“我们去医院。”
夜诊几乎没病人。值班医生是个四十出头的女 Alpha,说话不急不缓。抽血、测频谱、做嗅觉阈值评估,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报告暂未出,但主频的峰位在荧屏上先对上了——两道曲线在关键段落重合得近乎挑不出偏差。
“你们之间已经存在两次临时标记。”医生把屏幕转过来,笔尖点了一下频谱,“今晚车里的临时再叠加基础频谱,匹配度很高。”
她顿了顿,看向宋青柚:“重点提醒 Omega——发情期不建议随意或高频使用抑制剂,尤其注射类。那样只会暂时缓解,却容易造成信息素紊乱、周期紊乱、无法生育。必要时选择临时标记或稳定伴侣绑定来管理;药物只做短程补救,并且需要医生评估后使用。”
她把一张小卡片推过来:“从医学与社会适配角度,我建议二选一:其一,如果你们有意向,考虑稳定伴侣绑定,能显著降低高压场景下的生理风险;其二,也请记住,别用抑制剂硬压——那是治标不治本。”
“谢谢。”宋青柚接过卡片,认真点头。
走出门时,电梯镜面里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宋青柚把围巾往上提了一指,遮住后颈那点浅红。贺砚按了一下“开门”,指背顿了一下:“青柚。”
“嗯?”
“对不起。”他说,“那晚我没照顾好你,今晚也差点……”
“你照顾得很好。”宋青柚打断他,“只是哥,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说。”
“你把我当什么?”他直直看过去,眼睛黑而亮,“医生说‘伴侣’是医学建议。我愿意。你呢?”
电梯在一层缓缓开了。门外的风带着夜里洗过的金属味。贺砚把那口气压下:“你还年轻,很多时候把习惯和依赖当成了喜欢。等你工作、换城市、遇到更多人——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宋青柚盯住他:“如果今天坐在车里的不是我,是别的 Omega,你会这样咬——这样抱、这样给水吗?”
贺砚没答。
他把那枚旧铜片在手心握紧,又松开。
宋青柚笑了一下,笑意亮,眼底却凉:“哥,你也按医生说的——别再硬扛。”他说到这儿,语气忽然轻了一点,“还有,不许再把我的喜欢归类成其他。”
“青柚——”
“我清醒。”他把那张卡片举了一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程车里安静了很久。路过一段立交时,护栏外的灯带像缓慢滑动的河,车窗玻璃上映出一条条亮线。宋青柚靠着座椅边,呼吸已经平稳,青桔柠檬收在很低的底部,像把甜压成一枚小小的糖,藏在舌根。贺砚把车速压在限速以下,侧目去看他:“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宋青柚看着前方,“只是有一点……想靠近。”
贺砚把车停在路边,调低了空调风,伸手过去,指腹在他指节上轻轻一碰:“可以。”两只手在安全带划出的那条斜线下交叠一下,又各自回位。
回到家,客厅灯照例是亮的。杯垫边那张“回家先喝水”被人换了个方向,字朝里。宋青柚把卡片和报告扣在茶几,回头看他:“你先去洗。会好受一点。”
“你先。”贺砚脱了外套,嗓子忽然哑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又硬生生把话压回去。他转身去厨房,拿杯、烧水,动作比平常慢半拍。肩胛下那块常年夜班落下的钝痛这会儿一点点冒头,像被一只手轻轻按着。
水咕嘟开,蒸汽往上冒。他掌心撑在台面上,指节一根根收紧。易感期这三个字像被什么敲了一下,而是提前的边缘:嗓子发干、嗅觉放大、心口有一丁点空。他把冷水兑进去,端到客厅。
宋青柚正把围巾叠好,放到最里那格。抬头时看见他,笑:“你看起来有点……‘要生闷气’。”
“没有。”贺砚把水递过去,还是那句老话,“回家先喝水。”
“是。”宋青柚接过去,连喝两口,把杯子朝他那侧转了转,又认真地看他片刻,“哥,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贺砚想说“没有”,喉头却像被什么轻轻划过。他坐下,不太自然地靠在沙发背上,尾音极轻:“我很怕做错。”
“今晚没有。”宋青柚把手心覆到他腕侧,按住那条薄脉。半分钟后,他像换了个话题似的,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备忘录,“我给我们各记一条。你的:连续夜班后两天——注意补水、降温、通风;别逞强。我的:发情前夜 48 小时——不去拥挤场所,减少嗅刺激,必要时临时标记。”
“好。”贺砚看他把字一笔一画写得很工整,忽然在那一行上伸手按了一下,“再加一条。”
“你说。”
“谁先难受,谁先开口。不许硬撑。”
“成交。”
夜里,窗外风顺了一会儿。宋青柚把枕边的薄毯抖开,叠回沙发。路过书房,他看见贺砚坐在椅子上,背影挺直,手搭在键盘上没有敲。台灯把他眼底那道阴影照得更浅。他敲了敲门框:“哥。”
贺砚“嗯”了一声,转身。那点提前的易感显出尾巴:不是燥,是安静的、怕失手的贴近。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伸手把宋青柚的袖口拢了一下,像是确认那块布在:“青柚。”
“在。”
“对不起。”他低头,喉间滚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宋青柚抬眼,眼里那点亮像被风拨了一下又稳住:他把刚做好的“窗口”便签撕下一张,贴在电脑边,“哥,别说对不起,我不是没脑子的小孩。我会分辨‘习惯’和‘喜欢’,也会等。”
“等什么?”
“等你承认。”
空气里沉了两拍。贺砚忽然很小声地笑了一下,像是不敢笑出声。下一秒,他伸手抱住了宋青柚。不是夺,不是压,是抱——一种“今晚先这样”的抱。下巴搭在他肩上,呼吸稳稳落下来。他这才低低说了句几乎像梦话的东西。
贺砚没有再说“对不起”。他把人搂得更近,雪松与岩茶收在很低的地方,像一壶刚离火的茶,温着,安着。青桔柠檬躲在最底下,甜得很小,很久。
过了很长一会儿,贺砚松开,指节在他后颈那点临时的浅痕上停了一秒:“别疼。”
“不疼。”宋青柚笑,“你下次可以咬轻一点。”
“下次?”他抬眼。
“医生不是说‘临时标记’嘛。”他眨眨眼。
贺砚失笑,喉结滚了一下:“少撩。”
“没撩。”宋青柚后退半步,抬手做了个小敬礼,“贺队,晚安。”
“晚安,青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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