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闵朝言手里拿着一根洒满辣椒粉的烤肠,悠闲走在路上。
隋觉荆走在她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根烤肠,和闵朝言的一样,满满辣椒粉。
他买的烤肠,明明可以买一根辣一根不辣的,可每次都是这样,隋觉荆一边吸鼻子一遍吃辣烤肠。
闵朝言觉得他其实是一个不太容易用常理解释的人。
他身上有很多很矛盾的地方,让闵朝言觉得好奇。
“我今天还想听故事。”
她咬着烤肠说。
隋觉荆送她回家的时候,总会在路上说一些探案的故事,他很会讲故事,将枯燥无味的探案过程省略,只留下精彩刺激的线索和跌宕起伏的故事转折。
“好啊,这次讲一个传奇法医发现连环杀人案的故事怎么样?”
隋觉荆笑着回答。
“好呀。就是之前故事里出现过,帮了你妈妈大忙的何法医?”
闵朝言点头。
上了初中之后,老师会在课堂上强调学习的重要性,课堂上的作文里,也会出现有关“我的理想”这样的题目。
她的理想是什么呢?
闵朝言会想。
在隋觉荆的故事里,她渐渐有了一点想法。
她想当一个法医。
多好玩啊。
闵朝言一直很喜欢观察人,她之前一直都只能观察人的外表,当法医的话,就可以把人的内在也好好地看清楚。
在隋觉荆的故事里,法医可以在不能说话的尸体身上,发现重要的线索,像是解谜游戏一样。
闵朝言充满期待。
“是呀,何阿姨很厉害的,她是我妈妈的学长,两个人认识很多很多年了。”
隋觉荆点头。
“以后我要当治安官,你当法医,我们能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就像我妈妈和何阿姨一样!”
说到这里,一向在同龄人中被夸奖稳重成熟的隋觉荆,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点期待的闪光。
“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对着闵朝言笑。
“可以啊。”
闵朝言点头。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搭配。
两人一路聊天,天色也渐渐暗下去。
下雪之后,天黑得更早,现在不过六点钟的光景,月色已经攀上天际。
“小隋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闵长风打开门,看着隋觉荆的身影,笑着问。
她很喜欢隋觉荆,阳光积极,开朗乐观,又对闵朝言处处照顾。
“不啦,闵阿姨,我回家给我妈妈做点饭送过去。”
隋觉荆摇头,很礼貌地拒绝。
“你妈妈还在加班呀?你直接拿点我们家的饭给她送过去吧,这样也快。”
闵长风提议。
“太麻烦了,不用……”
隋觉荆摆手。
“我拿两个饭盒,你们俩一起吃嘛!”
闵长风风风火火地开始行动。
隋觉荆摆手的动作停下了。
“那,谢谢阿姨。”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抱着两个热乎乎的铝饭盒,隋觉荆走在薄薄的雪上,舌头上还残留着辣椒粉的余威,他呼吸时候觉得舌根发麻。
“妈,吃饭吧。”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有很重的茶和烟味。
抽烟是很不好的习惯,但常年大夜熬下来,许多基层治安官用它提神。
尤其是这种时候。
“放下吧,我开完会吃。”
隋局长没看儿子,只说。
她眼下一圈乌青,杯子里的茶叶浓到酸苦。
“这是我朋友妈妈做的,让我们一起吃。”
隋觉荆抱着装着饭盒的布袋子,看着母亲,眼神中有一点祈求的意味。
“我吃得很快的,十分钟,不,五分钟!”
隋觉荆说。
“隋局,和孩子吃顿饭吧,我们也休一下,真累了。”
会议中有人出声说。
“是啊,我这老骨头都要散架啦——”
有人笑着捶腰。
隋局长没说话,站起来,在黑板上的照片旁边拿起粉笔,又写了几行字,开口说道:
“我们现在知道嫌疑人是从南市流窜过来的,他在抢劫并打伤了纺织厂工人,受害者张平之后,在现场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但经过我们现有的指纹库内部比对,没有发现符合的结果。
受害人张平因为伤势过重,已经在上周死亡,纺织厂联系了我们,希望能为受害人家属一起筹集一笔安慰抚恤金。毕竟是刑事案件受害人,局里要有态度,这件事交给小李去跟进。
重平市已经出现了一名受害人死亡,加上之前他在南市的……”
隋局长的动作一顿,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一个生硬的白点。
“……加上他在南市的作案记录。他现在正式成为头上有着两条人命的重大杀人案嫌疑人,我们需要对纺织厂附近的流动人口做进一步的走访……”
隋局长的神情专注,没有看站在门外的儿子。
有人拍了拍隋觉荆的肩膀,低声安慰:
“小觉,回去吧,你妈现在需要工作。”
“何阿姨。”
隋觉荆点头,露出一个笑。
“我知道的,她是一个很好的治安官,她要保护大家。”
他说。
她不想面对我,我知道。
他在心里说。
他知道,自己长得像爸爸。
“好孩子,辛苦你了,回家吃饭吧。”
何法医说。
隋觉荆又抱着两个饭盒离开了,他一路走着,到了单元楼前,才惊醒过来,他居然没有走回自己家。
真是冻傻了。
他抱着饭盒,坐在单元楼门口。
在小雪的天气里,即使一直抱在怀里暖着,饭盒也早就凉透了。
辣椒炒肉,番茄炒蛋,还有炒白菜,
在热气腾腾的时候,这一定是一顿很令人幸福的晚餐。
可现在,炒菜上的猪肉已经凝固,碎成一个个白色的小粒,
凉透的番茄变得很酸。
隋觉荆坐在台阶上,就着风和雪,大口大口地吃着已经冷掉的饭。
吃着吃着,他放下筷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呜咽声被风吞没。
他好想吃烤肠。
吃一根沾满了辣椒粉,会让他舌头又疼又麻的烤肠。
他现在好冷。
-
曲让尘上学的第一天就被排挤了。
因为他抱着一个蓝色绣着铃兰花的书包上学,而且一整天除了坐在座位上抱着书包之外,什么也没做。
曲让尘很瘦,但个子并不矮,为了让他少花两年学杂费,老曲在他的户口写上的是89年出生。
周岁只有八岁的曲让尘在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里,居然个子是最高的。
一个又高又瘦,头发盖住眼睛,总是低着头抱着书包不和任何人说话的插班生新同学,
大家觉得他可怕又奇怪也是很正常的事。
班上的同学觉得他应该是脑子不好,
白百福也是这么认为的。
前提是,这个人拿着的不是闵朝言的书包。
她坐在曲让尘前面一排,在下课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你认识闵朝言吗?]
纸条上,小孩子稚气的笔划写着一行字。
曲让尘认识的字不多,但“闵朝言”三个字,不管用多么难以辨认的字体笔画写下来,他都能看出来。
“阿言。”
曲让尘抬头看了一眼白百福,点头。
他是认识白百福的,他之前去附小偷偷看闵朝言上体育课的时候,白百福和郝升祺总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把书包送给你了?”
白百福小声问。
白百福不认识曲让尘,但她听母亲在和人聊天的时候,会说起那个古怪又可怜的曲家侄子。
不过,母亲和别人聊天,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白百福的目光黯淡下来。
“嗯。”
曲让尘低下头,把脸颊贴在书包上,露出一点幸福的笑容。
很诡异,
白百福吓得都要不敢说话了。
“你、你能帮我和闵朝言传纸条吗?我很害怕……”
她紧张地咬住下唇,不敢看曲让尘。
白百福家上个月搬出了纺织厂职工楼,一冬天六百元的取暖费如今是家中不可承受的数字。
她搬到了奶奶家里,和今年六十岁的奶奶共享一个狭小的房间。
她想见闵朝言,
她想求闵朝言帮帮自己。
曲让尘没有搭理她,抱着自己的书包闭上眼,看上去想要再睡一觉。
“求求你,可以吗?我,我给你买零食,买巧克力!”
白百福急切地小声说,在四年级里,零食巧克力是最高一级的硬通货。
白百福没有零花钱,但奶奶的铁盒子里有几块钱零钱。
“巧克力。”
曲让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阿言爱吃巧克力。
“你要说什么?”
曲让尘问。
他决定先看看白百福的问题值不值得他去传话。
他和阿言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很少,
不能用来聊阿言不感兴趣的事情。
“我想,我想求她帮帮我。”
白百福的声音很小,像小猫哭,她不敢再大声了,她怕别人听见。
“我想求她,能不能救救我妈妈和我……”
她很轻很轻地哭了一声。
白百福认真写好了一张纸条,折成一颗小星星的形状,很认真地放在了曲让尘的桌子上。
曲让尘再从桌子上拿起来,把星星放进了书包里。
他不让别人碰自己的手,也不让人碰他的书包。
“你一定,一定要给朝言。”
她小心翼翼又再三确认。
曲让尘点头。
不是只因为巧克力,
也是因为,这一定是闵朝言会喜欢的话题。
他的脸颊泛起红意,几乎迫不及待了。
白百福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她刻意走得很慢,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小小的手攥紧了书包带子。
“姓白的,有种你打死我,不然老娘早晚杀了你!”
尖叫厮打声冲出房门。
房间里,程新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用擀面杖疯狂锤打着男人的大腿。
“老子今天就是要把你这个娘们打服!你有个什么可矫情的?趁着脸还能看,陪人家喝几杯怎么了?能掉块肉吗?”
白父怒骂着,吃痛得大叫一声,一脚将程新踹开。
“陪酒?你让你老婆去陪酒?你自己怎么不去卖!你个不要脸的玩意!”
程新狠狠啐他一口,拿起桌子上的茶缸往丈夫脑袋上砸去。
白百福僵直站在门外,仿佛假死的兔子。
“妮儿,咱们不听,奶奶带你走。”
一双苍老粗糙的手握住她的耳朵。
白百福转过身,看着老人对着她笑了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笑容,只是觉得,
奶奶看上去,
像一场下了很多很多年的雪。
黄昏时,菜市场收摊了,现在的天太冷。
白百福跟在奶奶后面,蹲下来找那些还能吃的菜叶子。
被虫子咬到一点没关系,稍微有一点点烂也没关系,在奶奶的手里,这都可以成为一锅热菜汤。
即使吃不上热菜汤也没关系,
白百福悄悄把冻伤的手靠近嘴边,哈着气。
她不怕没有热菜汤,吃咸菜米粥也能活着。
白百福害怕的只有,
某一天放学回来,房间里没有妈妈的声音了。
她知道,
人是会被打死的。
闵朝言,救救我。
她垂下眼,不让眼泪在雪里结冰。
闵朝言,救救我妈妈。
她在心里哭。
怎么这章大家都这么可怜?
言言:(举手)我没有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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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芳芳纺织厂(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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