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闵朝言被叫到会议室。
主位上坐着厂长,顺延下去是书记,还有两名副厂长,这是芳芳纺织厂最顶层的领导班子了。
两名副厂长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闵长风无端端心底一空。
“小闵啊,过来了?”
厂长年近六十,带着银框眼镜,长相十分和善,总是笑盈盈的。
“厂长好。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我汇报吗?”
闵长风舌根发紧。
“不着急,你先坐。”
厂长笑呵呵说着,抬手一指。
她手指的方位,刚好就是两名副厂长中间的空位。
“啊,好。”
闵长风走过去,心下惴惴。
“小闵啊,你是车间一线的主任,应该也知道,现在咱们虽然工人数量少了,但是指标任务还是很重的。尤其是自负盈亏的文件下来了,咱们厂今年的效益还是不太理想啊……”
厂长喝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小郝前些日子工作调动去了沪城,空出来一个副厂长的位置。非常时期,我也希望更多给年轻人机会,你今年才三十吧?”
她问。
厂长嘴里说的小郝,就是之前负责工程的郝副厂长,也是郝升祺的母亲。
“是的,厂长。”
闵长风点头。
她虽然是车间主任,但和厂长这个层次的领导也并不常能说上话,只是每季度汇报工作的时候听几句提点敲打而已。
“三十岁好呀,年轻,有干劲,跟得上时代。”
厂长笑呵呵说。
闵长风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
“厂里有一个新的重大项目,小郝走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展,正发愁呢。刚好你在下岗动员这个任务上,做得非常好,我们想着年轻人学东西快,也给你个机会历练。”
厂长的声音很温和。
这温和却沉重得闵长风抬不起头,尤其是说到“下岗动员”这四个字时,闵长风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点血腥气。
“特殊时期,任务匆忙,没给你办就职仪式,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补上也不迟。你说呢?”
厂长看着闵长风,声音慢悠悠的:
“闵副厂长。”
周一清晨,
母亲父亲都早早离开家去上班,闵朝言醒过来。
她昨天看书看到很晚,现在还觉得没有睡够。
闵朝言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孩子,她想当法医,就决定开始学。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学“医”,但她打算从“法”的部分入手。
隋觉荆给她买了一本《刑法大全》。可能因为是儿童科普读物,所以里面还有案例和插图,像故事书一样,很有意思。
闵朝言洗漱完毕,揉着眼睛吃完早餐,准备穿鞋下楼和隋觉荆汇合,一起去上学。
她打开门,正要离开,却见到橙色的纸盒安静被放在门口,精致的丝绸绑带下压着一张贺卡:
[小孩,还喜欢吃糖吗?]
龙飞凤舞的字迹,笔锋凌厉洒脱,最后一笔高高跃起,力透纸背。
没有落款,但闵朝言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他回来了吗?
她解开蝴蝶结,打开纸盒,里面塞满了用玻璃纸裹着的橘子软糖,看上去比三年前他送给闵朝言的那些要高级多了。
在糖的海洋中,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小灵通。
闵朝言知道这个东西,这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闵长风自己也有一部,说是方便车间里有事联系她。
小灵通是开着机的,一按屏幕就会亮起,里面已经存了一个号码。
闵朝言想了想,没有马上打过去,只是抓起一把橘子软糖放进书包里。
“你来了。”
隋觉荆正站在单元楼门口等着,看到闵朝言,不自觉笑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
“嗯。”
闵朝言点头。
“你感冒了?”
她问。
“可能有点着凉。”
隋觉荆点点头,接过她的书包。
“我给你带了包子,我们一起吃?”
他递给闵朝言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被放在心口捂着,现在还是热气腾腾的。
“好啊。”
闵朝言点头。
她其实不饿,但隋觉荆眼睛亮闪闪看过来的时候,她总觉得像只大狗在摇尾巴,如果拒绝的话,他连耳朵都会耷拉下来。
“嗯!”
隋觉荆也拿出一个包子,两个人一起吃起来。
他好像特意配合着闵朝言的节奏,吃得很慢。
冬天,教室里开着暖气,门窗紧密,学生们都昏昏欲睡,闵朝言也忍不住揉眼睛,趴在桌子上。
她坐在第一排,这个动作很显眼。
老师脸色转阴。
隋觉荆瞬间从椅子上掉下来,发出一声痛呼。
“老师,我脚崴了!”
他大声说,可怜巴巴的样子。
“隋觉荆!”
老师将粉笔重重放在讲台上,发出“啪”一声响。
“你真能耐啊,人家是平地摔,你平坐着就能摔?!给谁打掩护呢?啊?!”
她眉头拧起来。
“嘶——老师,真崴了!”
他一脸痛苦地保住腿。
“行了,赶紧去校医室!谁……”
老师也担心真的出事,打算随手点一个人。
“我送他去。”
闵朝言站起来,拉着隋觉荆就往外走。
“哇哦~”
班上有同学起哄。
“老师,他们俩要去谈恋爱啦!”
有男生高声说。
初中班上常常有这种玩笑话,如果是同龄的同学,可能还会有点不好意思,但因为闵朝言和隋觉荆之间明显的年龄差,所以玩笑反而只是玩笑。
“闭嘴!你再扰乱课堂,就站着上课!”
老师呵道。
校医今天去开会,校医室里没有人。
闵朝言看着隋觉荆给自己的脚踝贴上膏药。
“你为什么要摔?”
她问。
隋觉荆又不是屁股上长了刺,会平白无故从凳子上掉下来,只可能是自己故意的。
“我感觉老师马上要叫你罚站了。”
隋觉荆揉着脚踝,低头乖乖回答。
“罚站有什么。”
闵朝言不在意。
冬天课堂上打瞌睡的学生很多,站起来清醒清醒很常见,甚至算不上惩罚。
因为跳级年龄小加上成绩好,闵朝言在老师们当中非常受宠,即使是脾气最差的老师也不会对她发火。
“你不喜欢站啊。”
隋觉荆说着,穿上鞋。
“而且你应该也想出来逛逛吧?在教室多无聊啊。”
他笑。
为这个理由就把能自己的脚崴一下吗?不疼吗?
闵朝言有点迷惑。
她为什么老是交到这种奇怪的朋友?
“困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隋觉荆拍拍床。
闵朝言确实一整天都没精神,打了个哈欠,躺在了上面。
“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隋觉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闵朝言没有回答,她困得睁不开眼睛,视线渐渐模糊了。
“从前呀,有一个小孩,他本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他的妈妈,爸爸,全家人,都是很厉害的治安官。他想,以后要像家里的大人一样,做一个保护别人的人。”
“后来,爸爸为了保护别人死了,爷爷为了保护别人死了,还有其他人……渐渐的,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妈妈了。”
“妈妈不想见他了,因为他和死掉的爸爸长得很像,每次见到他,妈妈就会伤心。”
“我还要保护别人吗?他想。那些人都讨厌我啊。为了讨厌我的人去死,听上去不是很傻吗?”
“他想,他可能没有大人们那么厉害,他只想保护……”
隋觉荆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低下头,看着已经陷入梦乡的闵朝言,抬起手,给她盖上被子。
“他只想保护,那个最重要的人。”
他说。
闵朝言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
“走吧,我们去吃烤肠!你爱吃的,很辣很辣的那种烤肠。今天你给我买好不好?”
隋觉荆站起来,忽略脚踝的刺痛,对着她伸出手。
“书包呢?”
闵朝言揉着眼睛问。
“老师让同学给我们送过来了。”
隋觉荆回答。
“哦,那走吧。”
闵朝言点头。
隋觉荆牵住她的手。
“为什么突然要牵手?我们又不是小学生过马路。”
闵朝言走在路上,问他。
她经常和隋觉荆走在一起,两个人并排走,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个子比较高的隋觉荆会走得很慢。
“因为冬天很冷啊。”
隋觉荆笑着回答。
“那戴手套啊。”
闵朝言另一只手上带着精致的麂皮手套。
隋觉荆握住她的手,低下头,不说话。
也不放手。
-
“这是白百福给你的纸条。”
曲让尘递过来一个纸星星。
“她要做什么?”
闵朝言接过来,拆开。
自从白百福搬走之后,闵朝言和她的接触就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闵朝言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她其实会对见不到面的人迅速降温。
就比如说,她现在其实已经不是太记得白百福的样子了。
“她想让你帮忙。”
曲让尘坐在闵朝言身边,转过头专心地看着她的侧脸。
闵朝言正在看纸条上的内容。
几行字,写得不是很好看,但每一个笔划都深深印在纸里,可见写字的人在当时的心情。
闵朝言把纸条收起来,轻轻哼着歌。
“好听。”
曲让尘说。
其实不好听,跑调了,跑得非常远。
“我决定帮她!”
闵朝言笑着说。
“嗯。”
曲让尘点头。
他知道闵朝言会帮白百福的,就像闵朝言当时也帮助了他一样。
她喜欢这种帮助,像是冒险游戏一样。
“要怎么帮她?”
曲让尘问。
“很简单啊,你等着。”
闵朝言笑了一下。
她回到家里,拿出一本书,在其中一页做了标注,然后将整张纸撕了下来,折成一个纸星星。
“你把这个给白百福。”
闵朝言把纸星星递给曲让尘。
曲让尘认识的字不多,加上纸星星上的文字本来就已经错位,他看不出来那上面是什么内容。
不过字很小,密密麻麻的。
“嗯。”
他点头。
第二天放学,这枚纸星星被放在白百福手中。
“阿言说了,这个可以帮你。”
曲让尘说。
“这个,怎么帮我?闵朝言还说别的了吗?我可以去找她吗?我想和她说话,我想打电话……”
白百福一开始还很急切,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又低下去。
她打不了电话,她家里的电话已经欠费停机了。
“阿言说了,你看这个就可以了。”
曲让尘还是说。
“如果你决定听她的话,才可以给她打电话。”
他很认真。
白百福握着手里的纸星星,回到座位上悄悄打开。把头垂得很低。
“啊!”
她低低叫了一声。
“白百福,你怎么了?”
她的同桌问。
“没,没事!”
她慌乱地摇头,把纸星星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没事的,没事的,
要这么做吗?不用这么做吗?要这么做吗……
她做得到吗?
白百福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直到上面有红色渗出。
命运的齿轮~
我真没想到第十九章了才写到这里。
果然还是幼崽言言太可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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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芳芳纺织厂(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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