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竖上了一面黑漆描金山水屏风,但萧语蓁声音响亮,以至于外头瞬间炸开了锅。
“竟然是这样,长公主未免也太……”
这话没敢说完,另有一人气势汹汹开了口。
“简直欺人太甚!黎将军已经与咱们阿妍有婚约,长公主怎能如此肆意妄为呢?”
“呵,尔等难道不知道么?长公主殿下可是南风馆的常客。”
一时间,打抱不平声,嘲讽声,接续而起。
但碍于帝王颜面,不过三言两语便噤了声。
贵女们纷纷向上官妍投向同情的目光。
兵部尚书府千金与玄武卫大将军,已在上月定亲,此乃朝中人尽皆知之事。
上官妍生得一副柳若扶风的模样,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哪怕面临这等局面,也未有失端方。
白着一张小脸儿,她脚下步子不太稳,半晌才挪到男人面前。
“辰渊哥哥,你们当真?”
攥着秀帕的手指隐隐泛白,说话时,温柔的语调明显颤/抖。
可用不着黎辰渊亲口承认,他脖颈上的红印,与女儿家的指甲印便足以道明一切。
还有近乎将其衣袍都熏染的名贵花香。
用帕子捂住唇,上官妍双肩抖动,委实难以自控,眼泪夺眶而出。
未再多言,她果断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阿妍!”黎辰渊赶忙追了上去。
几步之后,他想了想,又不痛不痒地加了一句:“你听我解释!”
司徒烨紧随其后,待行至拐角处才敢问:“将军,您就这样走了?”
“不然你觉得本将军该如何?”
黎辰渊放缓步子,笼在烛光下的眉眼沉峻冷肃。
“自然是宁死不屈啊!”司徒烨忽而一脸义愤填膺。
“那不就得了。”黎辰渊白了他一眼。
“哎,将军,她往百花园去了。”
见其拐向旁边小路,司徒烨朝上官妍消失的方向指了指。
黎辰渊顿步回头,示意了眼远处:“已经没人了。”
“哦,”司徒烨摸了摸后脑勺,“那您这是哪儿去?”
“沐浴。”
“沐浴!”少年眸光一亮,“啧……”
觉察到身后动静,黎辰渊回头道:“你跟着作甚?”
“帮将军搓背呀!”剑眉微挑,司徒烨笑得一脸兴味盎然。
“……”
沉默一瞬,黎辰渊道:“巡逻去。”
男人面色转冷,明显不悦。
司徒烨却是没带怕的,照旧凑上前道:“将军,您同长公主……”
“闭嘴,”对方将其打断,“不准问。”
脚下大步流星,黎辰渊闪过灌木丛,转眼就到了几步开外。
“不准问?”
只觉他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盯着男人的背影,司徒烨很是苦恼。
“那怎的行啊!”
他的满腹八卦之火已经憋不住了呀!!!
-
上官妍从吟春榭一路跑回了筵席,在她的老父亲面前哭得声泪俱下。
兵部尚书果断领着自己可怜的女儿去了勤正殿。
帝王安抚了小半个时辰,允诺会严惩不贷,才算暂时平息此事,而后召见萧语蓁。
明灯高悬,满室亮堂。
立在御阶之上,萧华瑾目光阴鸷:“今夜出现在吟春榭的所有人,都是你刻意为之?”
“对。”
“好,好得很!”
深呼吸了几口气,萧华瑾来回走了两步,而后指着她的脸,怒声:“朕以往怎不知,你如此胆大包天?”
“华阳有罪,请皇兄责罚。”萧语蓁提裙而跪。
嘴上说着“责罚”,可萧华瑾并未瞧出她有丝毫认错的模样。
“罚你有用么?婚前失贞,朕还怎么拿你去同平阳王府联姻?!”
好一个“拿”字。
萧语蓁内心哂笑。
“还有,”萧华瑾道,“黎辰渊是朕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今夜的所作所为,许会将朕的谋划全都毁于一旦!”
“华阳明白,”萧语蓁抬头,“可是华阳喜欢他。”
“喜欢他你就能不顾大局?仗着长公主的身份肆意妄为?!”
见其如此神色坦然,帝王头上简直能冒出火来。
“这不都是同皇兄学的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萧语蓁穿着一件浅色交领,钗环尽卸,妆容素雅,更显得其眼神冷冷清清。
女儿家白皙的面容映在宫灯下,唇角带起的笑竟透着一丝诡异。
“你!”
这副毫不避讳直视龙颜的模样,让后者突然觉得很陌生,仿佛从未真正看透过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沉默少顷,萧华瑾道:“身为公主,理应肩负起邦交大任,国之安危……”
帝王放缓语气,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平阳王生母乃西域公主,这些年,借助地域之便,西域一直与平阳王府往来甚密。若是平阳王生出二心,那便等同于将整个西疆拱手让人。
于帝王而言,让胞妹成为平阳王妃,便是最省事稳妥的固疆之法。
可萧语蓁不愿认命。
“华阳与皇兄,乃同父同母,您为一国之君,万事顺意,而我,却连追求所爱之人的资格都没有。”
“皇兄不觉得,这很可笑么? ”
御前大总管逯光华立在一侧,听到此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属实已经汗流浃背。
萧华瑾觉得她当真是疯了!
“你是女子,岂能与朕相提并论?!”
帝王怒不可遏,抬手又拂落一地文房四宝,响声刺耳怵人。
萧语蓁面无波澜,继续道:“皇兄既然觉得唯有男子才能委以重任,那便该身体力行。”
“顶天立地的男儿,当能守护家中女眷,予以平安喜乐,而非将其视为谋权夺利的棋子!”
萧华瑾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阖了阖眸,试图冷静回应。
“今日之事,朕自会派人压制,只要你今后安守本分,朕便可以当做什么没发生过!”
帝王长眸寒凉,如萧语蓁所料,哪怕她已经失贞,他也仍旧不会放过她。
鸦睫轻眨,萧语蓁垂着眸,没再接话。
眼不见为净,萧华瑾干脆背过了身。
女儿家纤细的身子静立原地,仿佛兜头笼罩上了一股冷意,灰败落寞。
须臾,她迈步,缓缓往后退。
罗裙扫过华丽亮堂的地砖,窸窣可闻。
逯光华以为这场兄妹争执到此落幕,望向长公主的眼神里满是怜惜。
可三步之后,萧语蓁停了下来。
谁也未曾料到,她会突然拔出身旁御前侍卫腰间的刀,架在了自己颈间。
“今日,皇兄要么给我二人赐婚!要么,便让蓁蓁去见母妃与皇弟,早日一家团聚。”
“也好给皇兄此生罪孽,再添一笔血债!”
清冷不复,萧语蓁语调颤/抖,泛红的眸子里有晶莹在闪烁。
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帝王赫然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她。
华阳长公主素来娇若温玉,萧华瑾此前从未想过,自己柔弱的妹妹有朝一日会有胆子与其争锋相对。
甚至为了一个男人以性命相逼。
九五之尊是最不喜被人挑战权威的。
多少有些怒火中烧,萧华瑾张口便是一句:“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萧语蓁丝毫不怯,只是冷笑:“皇兄当然敢,毕竟血亲的命,于你而言犹如草芥,不是么?”
逯光华吓坏了,急忙连滚带爬扑到帝王跟前,磕头求饶。
“万岁爷,您息怒,息怒啊!”
“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在天上看着您呢!”
萧华瑾身形一滞,眼神虽冷但明显闪过迟疑。
居高临下,他见萧语蓁手中的刀再近一寸,女儿家肌肤娇嫩,转眼便见了血。
殿内气氛凝滞,兄妹二人隔着无形的硝烟对峙。
隐在龙袍下的手越攥越紧,好半晌后,萧华瑾艰涩出声:
“朕……答应你。”
-
经历了一整晚兵荒马乱,萧语蓁回到公主府已是夜深人静之际。
沐浴完,她坐在妆奁前,由荷绮在后替自己擦拭发上水渍。
少女乌发如墨,更衬得肌肤雪腻,以至于颈间伤痕赫然入目。
荷绮瞟了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今夜……定然很疼吧……”
小姑娘语气疼惜,而萧语蓁正在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聚焦眼眸。
“嗯,他……”萧语蓁轻声开口,因着脑子里在想着那种事儿,自然而然会错了意,“确实太\大了些……”
竟然摸索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得以纳入……
手指不自觉搅动裙摆,萧语蓁只觉耳根发烫,许久前的心跳加速仿佛再现。
“大?”荷绮却是听懵了,“什么太\大?”
“啊?”抬头对上小丫头映在铜镜中的疑惑目光,萧语蓁眨了眨眼睛。
待反应过来后,她默默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心下暗骂:
萧语蓁啊!萧语蓁!你简直色迷心窍!
因着身上痕迹斑驳,方才未好意思让荷绮伺\候沐浴,包括那处红肿,也是自个儿上的药。
荷绮这么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怎可能会想到那里去嘛!!
“没……没什么……”用指腹沾了些花露敷在眼睑下,萧语蓁试图揭过。
可她泛红的耳朵尖过于明显,而身在宫中,也多少有些耳濡目染。
稍作思忖,荷绮心会神领,顿时臊得蹲下了身子。
一面儿擦拭发尾,一面儿忍不住抬眸打量女儿家玲珑有致的弧度。
这臀,这腰,这胸……哪一处不堪称绝色?
荷绮自觉,那位爷简直就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家殿下,长大了。”
软嗓入耳,萧语蓁怔了怔,而后转眸去瞧镜中人。
柳眉星眼,面若芙蓉,比之十二岁那年五官明艳了许多。
“嗯,本宫长大了。”
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嫁给心悦之人了。
他应当会觉得她身材挺好吧?
寝衫轻薄,珠圆玉润藏在小衣下若隐若现。
萧语蓁正回忆着男人那双手的温度,冷不丁听见几声啜泣。
恍然低头,只见荷绮红着眼眶,泪水将落未落。
“怎的了?”
抿了抿唇,荷绮道:“现今外头都在议论您抢人家的未婚夫,奴婢心疼殿下……”
点到为止,小丫头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至于实情,萧语蓁自然清楚那些风言风语有多难听。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本宫可不就是抢了人家的未婚夫么?有什么好心疼的?”
“可是……”荷绮欲言又止。
张了张唇,还是说出了口:“黎将军明显也甚是在意那位上官小姐,奴婢怕殿下受委屈!”
闻言,萧语蓁目光黯了黯。
继而微笑:“好了,别哭了,你要对本宫有信心呀!”
别人的未婚夫又如何?只要抢过来了,今后便是她的夫君。
荷绮自然信心满满,毕竟她们家殿下聪慧良善,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姑娘。
可只是一想到未来的驸马爷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她心里就不痛快。
荷绮尚且如此,萧语蓁的豁达到底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倔强罢了。
初遇黎辰渊时,萧语蓁年仅十岁。
她被困在北陵王府的后山,因体力不支,昏倒于黑夜之中。
再次醒来,早已月明星稀,一位少年背着她,不紧不慢往山下走。
那是萧语蓁头一回靠男子这般近。
他的脊背宽厚温暖,纵使已被汗水浸\湿,也依旧萦绕着一股清冽的甘松香。
山林岑寂,萧语蓁没出声,只仰头盯着他的后脑勺,将其沉稳有力的呼吸声尽收耳底。
少年头顶绑了一条赭色发带,不知何时松散,长久颠簸让其摇摇欲坠。
萧语蓁瞧了许久,而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发带绕到了自个儿的衣袖里。
许是太累,萧语蓁后来又昏睡了过去,她在北陵王府醒来时,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次遇见,便是两年后的京城。
黎家军在北渊打了败仗,黎老将军同两位少将军战死沙场,唯小儿子幸免于难。
黎辰渊带领黎家军旧部回京向帝王请罪。
那一日,萧语蓁跟着舅父站在城楼上,一眼便认出了他。
十七岁的少年比十五岁时更高壮了些,但背影相差无几。
头上依旧绑着一条赭色发带,与她荷包里装着的这条一模一样。
发带尾端绣有一个“渊”字,恰是黎辰渊的渊。
再后来,当年尚为太子的萧华瑾欲将其收入麾下,好培养自己的势力。
无奈朝中权臣阻拦,萧华瑾不得不以牺牲母族为代价,才保住黎辰渊的一条命。
外祖父同舅父被贬官离京之时,萧语蓁的母妃也才将将离世。
站在宫门口,小姑娘痛哭流涕:“舅舅,不要丢下蓁蓁……”
彼时,舅父摸着她的头叮嘱:“蓁蓁乖,别怕,他会保护你的。”
他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从十二岁到十七岁,萧语蓁一直都记得。
她其实偶尔可以觉察到,有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久而久之便成了依赖。
这种情愫是从何时起变得不再纯粹的呢?
抑或是自她及笄情窦初开。
又抑或是随着年岁增长,黎辰渊也从少年成为男人,变得愈发耀眼,英武勃发。
夜色黤黤,房内寂寥无声。
纱灯里透出幽微烛火照亮帘帐内的轮廓。
萧语蓁思绪回笼,从枕下抽出那条赭色发带,指腹摩挲其上“渊”字。
明明儿倦怠,却长久未有睡意,眼睫眨着眨着,逐渐染上几分湿意。
她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
黎辰渊既然承了王家的救命之恩,那他们二人本就该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他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她不甘心……
攥紧手中发带,萧语蓁阖了阖眼,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落脸颊。
-
吟春榭一事,再怎么也算有损皇家颜面。世家贵女虽私下嚼舌根,但并不敢在民间流传。
是以,黎辰渊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
只不过,司徒烨冥思苦想了整整三日,也未想明白,他们家将军到底是如何中的药?
“将军那夜的酒可都是我倒的,怎可能会被人暗中下药呢?”
玄武卫府衙,少年摸着脑袋转了一圈,眉间的褶子又深一寸。
旁边坐了几名校尉在办公,再次摇头表示无解。
“难不成是长公主雇了什么世外高人?”
“哎,将军,若当真如此,那势必得请到咱们玄武卫来当差啊!”
司徒烨转头去瞧黎辰渊。
后者长身玉立在书架旁,面无波澜,明显不是很想搭理他。
无奈,司徒烨干脆来到男人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有罪,还请将军责罚!”
鼻间缓缓呼出一口气,黎辰渊转头瞟了眼他,无语道:“干活去。”
放下手中册子,男人慢条斯理往前,又挑了另一本来看。
司徒烨觉得他这反应属实太过平淡了些,颇有几分皇帝不急太监急。
“将军,丢了清白是小,万一摊上个媳妇,那事儿可就大了!”
“……”
用册子拍了下少年的胸口,黎辰渊绕过他,走回了自个儿的主位。
“你冷静点,她是长公主。”
依照帝王谋划,朝中文武结亲,好以相互制衡。
黎辰渊本就有自己的目的,是以顺水推舟,应下了这门亲事。
他是帝王手中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刀,而萧语蓁亦是最好的联姻筹码。
像萧华瑾这般自私凉薄,唯利是图之人,是绝不可能将豢养多年的金丝雀许给他这个孤家寡人的。
是以,黎辰渊从未担心过自己会成为驸马。
这个道理,其余众人自是都一清二楚。
杵在原地琢磨了会儿,司徒烨也逐渐劝服自己是在庸人自扰。
点了点头,少年正想转身往外走,一名玄武卫恰巧走了进来。
“将军!”哨卫拱手,“御前大总管前来宣旨了。”
黎辰渊一愣,目光紧接着从文书间抬起。
旁边司徒烨惊得率先出声:“宣旨?宣什么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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