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出闹的动静极大,连馆内的宾客们都吓得僵住了。
唯一还在随着时间流逝而走动的只有周遭路过的百姓。京城的百姓生在天子脚下、风月楼旁,对这些贵小姐富公子的身份事迹也多有耳闻,此刻皆是边假装浑不在意边忍不住频频偷看。
看那原晋溯和原锦泱,扼人脖颈抬头挺胸气昂昂的架势别无二致。
果然是亲生的兄妹!
看那萎靡成一团的裴凌和赵玄振,被人这样提着,左右没干什么好事。
果然是顽劣的世家公子!
看那无意间对上眼神又匆忙错开不知所措的霍宗迢和薛知微。
果然是血海深仇又默契十足的死对头!
看那可怜兮兮立在主子身旁的姜桃和钟巳,一脸绝望,拦也拦不住扼腕叹了长长一口息。
果然是命苦的打工人!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寂。霍宗迢抹了把脸,沉重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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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只有薛知微和裴凌钟巳先行离开了。
薛知微不受霍宗迢待见,原锦泱要见霍宗迢,薛知微便注定不能同去。他看清眼前局势,发觉原晋溯在场,确保原锦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转身离开了。
而裴凌是原锦泱求了情才被原晋溯放开的,他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钟巳抱在一起,生怕再惹这尊佛不高兴,忙不迭地滚了。
春晓馆不是个议事的好地方,霍宗迢便带着几人去了自己一处私宅里。
坐下来讲开了才知道,原来是原锦泱去了迷离坊之后凑进去玩了一会儿,玩得没劲就左看看右瞧瞧。她瞧得仔细,这一瞧不得了,被她瞧见了这位公子在器皿中骰子动手脚,对面那人赔得就剩条裤衩了,凄凄惨惨。
原锦泱看不过去,抓起这人就要去找迷离坊庄主讨公道,可庄主人不见。又从候在门口的薛知微那儿打听到了霍宗迢的馆主身份,就直奔春晓馆而来。薛知微见状吓了一跳,原锦泱的身份去春晓馆比进迷离坊还要恐怖,薛知微怕她出事,才一直跟来。
而这做手脚的人则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赵玄振。
他和原锦泱一样,也是迷离坊新客,只进过这一次。这会儿他讲清了原委,就把赢来的所有钱都给了霍宗迢,拜托霍宗迢将这些钱财转还给那位被输光了的倒霉蛋。
原是他有一个不中用的小舅舅,在迷离坊输了太多的钱又还不上,已经被迷离坊重点关照,马上就要找他爹去追债。于是这位缺德小舅舅就找上了赵玄振,想让赵玄振进去靠下流手段赚回点本。赵玄振拗不过他,只好进了门,不料正巧就遇上了原锦泱。
现在被原锦泱一通鼻青脸肿的教训,赵玄振非常诚恳地道了歉,还发誓再也不碰赌,也再也不搭理这个小舅舅了。
至此,这场惊天动地的大剧终于了结。一话终了,夜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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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凌睡前提心吊胆,这一夜并没有睡好,早上睁开眼睛时,眼底还留下了一片乌青。
钟巳就在门外候着,听到房里传来动静,忙进了来,只是整张脸都垮着,他走到裴凌床旁丧道:“少爷醒了?我伺候少爷更衣。”
裴凌瞄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钟巳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担忧地看着裴凌,那眼神像看着一具尸体:“昨晚那事被传遍了,夫人和老爷就在堂中等着,说你什么时候醒了就去堂里回话。”
想了想,又把夫人的原话转达了:“若是少爷你辰时还没醒,就用鞭子把你抽醒。”
裴凌伸着懒腰的手一僵。
坏了,光顾着怎么让婚约取消,都没想过他娘和爹知道他去春晓馆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依据自己往常的经验,和钟巳如丧考妣的脸,裴凌扯了扯嘴角,开始思考离家出走躲避雷霆的可行性。
最终还是前往了大堂。
裴凌极有心理准备,甫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头低到地上去,一副虔诚悔过的模样。但辛九归十几年和这个顽皮小子斗智斗勇,压根不吃这套,她眼角眉梢都是怒意,手里还拿着一截小臂一般粗壮的鞭子,见人来了,抬手就是一阵凌厉的罡风:
“你平日里贪玩,做什么我都不曾管过你。我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没什么才识建树但至少心思端方的正人君子,你倒好,居然跑去烟花楼巷里寻欢作乐!!!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敕勒侯府和南府辛家传承几代都没出过这样败坏门风的不肖子孙,你倒是去闝/倡了,你哪来的胆子——你怎么敢的?!!”
九节鞭落下一道道痕迹,辛九归没有手软,力道实打实地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所幸现在正处冬日,裴凌穿的衣服够厚,不至于皮开肉绽,可仍然疼痛难忍。
他抿紧唇,额上疼出了一层冷汗,不发一言。
钟巳就跪在他旁边,眼看着一道道鞭痕落下,面上替主子焦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辛九归兀自惩戒了一会儿,气消了一点,盘问道:“听京城里流言说,你还闹到了原晋溯面前,对他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裴凌依然低着头。
辛九归从这样的默认里品出了答案,她实在气结,最后反笑了出来:“好,好,我以前只当你顽劣,竟是不知你何时养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见她如此大动肝火,一旁的裴慎忙迎上前来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不气不气,娘子不气,被这兔崽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就不好了……”
言罢,又看向了地上跪着的人,连连摇着头:“你也真是,想玩去吃吃酒听听曲逛逛勾栏瓦舍得了,去什么秦楼楚馆,你是疯了?”
听闻辛九归气伤,裴凌挣扎着缓缓抬头。数九寒天,他额前的碎发早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坠在眼前,看起来好不狼狈。他哑着声音道:“娘亲,裴凌一时糊涂,幸而最后没做什么、没有酿成大错,您别生气,保重身体。”
好一阵儿,才听到辛九归冷哼了一声:“你可真的知错?你明知婚约在身还跑去春晓馆,又与原晋溯冲突,你这是公然下人家小姑娘的面子!”
裴凌跪伏在地,辛九归也就挥开裴慎蹲下了身,开口话音里都是咬碎了的怒其不争:“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与原锦泱那孩子也没有什么过节,你们幼时就玩在一起、情谊深厚,到底是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么伤害人家的事情来?”
训到了关键处,裴凌眼神闪了闪,道:“娘亲……裴凌品德有亏,配不上光风霁月原大小姐,娘亲还是去说一说,把这门婚事——”
距离目标只差临门一脚,裴凌语速快了些,却骤然被辛九归打断:“够了!”
裴凌疼得扭曲了的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国舅府今早传了消息过来,”辛九归冷声道,“说信你多年品性。到底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原小姑娘昨日去了迷离坊说来也有错,便不再追究此事了。你收拾收拾,随我登门去向国舅府道歉。”
这样的结果裴凌万万没想到,他顿时急了:“怎么会是也有错,原锦泱她那只是去玩点小钱,我是闝——”
他话还没说完,辛九归就瞪大了眼睛,连声音也陡然拔高:“怎么,你很骄傲吗?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裴凌顷刻间噤声了。
“他们愿意信你,你还要如何?你要把国舅府一片赤诚踩在脚底下凌辱吗?”辛九归又是咬牙切齿。她年岁比裴凌大不少,见识和人心也见过许多,裴凌能任性胡闹,她却不能放任。
饶是心里还有不甘,裴凌也不再出言了。辛九归说的话有道理,他想通过此法让国舅府主动退婚,但他低估了国舅府对他的包容与信任,若是这件事情再发展下去,只会让一切事与愿违,还有损两家情谊。
裴凌垂下眼:“我知道了……我随您一起去登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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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舅府,祠堂。
原锦泱跪在祠堂中央,看着面前的摇曳灵烛和父亲,眼眶红红。
原晋溯就站在她身旁。
国舅爷酝酿了好一会儿,他也是郁结,许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兴起想去迷离坊?”
“我……”原锦泱眼睫扑闪几下,硬着头皮道,“我就是爱玩……那迷离坊大名鼎鼎,我没去过,想去见识见识。”
她这话颇为大逆不道,国舅爷直接气到头脑发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知道迷离坊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去,你长本事了,国舅府管不了你了?!”
国舅爷体态魁梧,生起气来连地都抖了三抖,原锦泱向下撇了撇嘴角,眼泪已经盈满眼眶,看着委屈极了。她甚至想就这么认错跪一跪就过去了,反正家里人都很宠她,她也没真染上赌瘾。可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这时候退了,便是前功尽弃,遂接着语出惊人:
“爹爹,我就是想去玩玩……我也不知为何,就觉得迷离坊我非去不可。你看,我就这样了,将来若是嫁进了敕勒侯府,一定会闹得家宅鸡犬不宁、不得安息的!”
原晋溯不动声色一转瞳仁。
这话中语气……听起来倒是耳熟。
国舅爷却安静下来了。他身处国舅之位,处于权势中央,混迹官场多年,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原锦泱这点初出茅庐的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半晌,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父亲在碧玉年华的女儿面前蹲了下来,堪堪与之平视,沉着声直白问道:“你哪里是迷恋迷离坊,你是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将你与裴家小子牵红线吧?”
原锦泱眼泪汪汪。
国舅爷说:“昨日他逛青楼,你哥哥当面教训了他,今日敕勒侯府也及时来了书信说明此子已然严惩,九节鞭抽过十八道,不久后还要登门拜访道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言下之意,是以为她介意裴凌昨日之事,宽慰她心。
可原锦泱根本不在意这个,她当然知道对方去春晓馆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只是有苦说不出,最后也只能别无他法地低下了头。
国舅爷却在这时候站起了身,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泱啊,你可知陌年与我为何就相中了他做你的夫婿?”
还没等原锦泱做出什么回应,他就自顾自解答道:“这京城里没有人会不知道敕勒侯的背景。敕勒侯名为侯爷,其地位却可以比肩帝王手足。开国之祖定下来的规矩,血脉后人可不入仕途,他们手握高祖赐下的丹书铁券,从不掺合朝堂,世世代代,享尽清闲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身份背景,京中多少人艳羡?我虽身居高位,却还要处处注意躲着不知从哪来的明枪暗箭,你哥哥一同在朝为官,政斗、党争,费心劳力又诚惶诚恐!我与陌年为你拉来与敕勒侯府的姻缘,就是盼望你也能得这份丹书铁券的荫庇。你性子单纯跳脱,哪里是做当家主母的料?我们又哪里愿意让你斡旋在后宅深院,整日里提心吊胆,还要心系朝堂安危!
“更何况那裴凌与你一起长大,两人知根知底,这雍京里,哪还有第二个这样好的夫婿给你呢!”
原锦泱默不作声听着父亲的教诲。原晋溯侧了侧头,正看见豆大的眼泪滴落木板之上,将一地灰褐染出几点深红。
国舅爷一番剖心,一时之间,祠堂里谁也不再出声。
最后还是前来通报的小厮打破了这份沉寂。小厮脚步匆匆忙忙,声也来得悠悠长:“国舅爷,公子,小姐,敕勒侯夫妇携其世子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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