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还没等原晋溯看清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裴凌就迅速收了图纸,恶狠狠骂道:“我讨厌你!”
原晋溯神情未动。
想来是自己骂得不够狠,裴凌又皱着眉疾言厉色:“我真的非常讨厌你!”
裴大少爷模样俊俏、性格又好,从小到大在京城人见人爱,被说一句讨厌就是顶天大的事情,除此之外,他暂时还想不到什么比之更具有攻击力和杀伤力的词。
他等着看原晋溯的表情变成难过,变得无措。
却见原晋溯淡然看着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裴凌:“?”
无视?奇耻大辱。
他心头火又窜上了几分,正要发作,却听原晋溯猝不及防开口道:“对不住。”
裴凌心上怒火顷刻间就消散了。
“我那日太过冲动,听你出言不逊,没忍住动了手,”原晋溯解释道,“你若需出气,有何要求也可以提。”
裴凌一怔。
没有了之前的硝烟味儿,原晋溯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话,还是歉疚之言,他反而陷入了一种不适应的境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了。
他沉默之际,原晋溯则稍稍一侧头。数日过去,在春晓馆里留下的掐痕早已消失,连印子都没留下来。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裴凌一段细长又雪白如玉的后颈。
原晋溯瞳仁微动,最后目光极有分寸地落回来。
“那个什么。”裴凌挠了挠鼻子。他其实不是很在意春晓馆的事情,原晋溯对他下手事出有因,也确实是他故意恶言,这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他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又问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呢?”
原晋溯八面来风仍岿然不动的脸上头一回染上了几分茫然。
还有?
裴凌朝自己身后的景华殿努了努嘴。
原晋溯霎时间反应过来,却没有如裴凌预料那般干脆利落地道歉,反而兀自思索了一番,然后道:“你确实很闲。”
裴凌:“?”
裴凌冷哼一声,很有骨气地没接受他的这次歉意,擦肩而过走了。
原晋溯倒是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原处侧身,看着裴凌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的边境线了,才听得西华公公上前来通报,说陛下在殿内等候多时,还请快些进去。
-
景华殿。
德清就立在窗外,却没在看窗外景致。他低着头,原晋溯的视线顺着望过去,正看见他在细细摩挲手上环着的白玉扳指。
那白玉扳指原晋溯见过,上头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鹿影,陪在德清身边十数年,从未见德清卸下过。每到德清出神时,皇帝陛下就会下意识去寻指上飞鹿,其熟练程度,似乎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习惯。
原晋溯收回眼神。
德清也在这时听见脚步声,从容地扭过头来:“你与裴家公子关系很好?”
原晋溯朝他行了礼,答道:“才认识不久。”
德清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他与原晋溯之间关系相熟,此刻的状态比方才见裴凌时放松了些许,然而政事压身,他一开口,还是冷冰冰的公事:“你来找我,可是账本之事有眉目了?”
原晋溯惭愧道:“臣办事不利,仍在查探中。”
德清顿了顿。
既不是为账本一案而来,那就是另有所求。原晋溯所牵念的事情不多,结合最近的京城各出奇闻,他只需要略一思索,就知道原晋溯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原晋溯行君臣礼跪下道:“臣今日所求之事是为私情。前几日的风月楼奇闻……”
德清补上原晋溯没有说出口的话:“你对原锦泱与裴凌的这桩婚约不满意?”
原晋溯没有犹豫,直言道:“此二人,情意并不相通。”
屋内一时沉默。但很快,德清沙哑沧桑的声音响起:“你可知我为何要促成这桩婚事?”
原晋溯迎着他的话抬头。
婚约是德清与国舅夫人楚陌年牵线、拉国舅爷和敕勒侯两家人一起定下的,所图不过二人自幼相识、知根知底且情谊深厚。就连国舅爷与原锦泱说的那点小算盘,都不至于放到台面上来说。
从表面看,这是一桩饱含对小辈的期许爱护、非常纯粹的婚事。
德清却是重重叹了口气,青年天子也没比他大多少,开口却已是慈父般的口吻:“你终日浸润朝堂,我不信你看不出。国舅府地位尊崇,权力超然,这样的门户无论是谁搭上,又与谁联手,都会成为朝堂中一个失控的存在。
“只有敕勒侯府。敕勒侯世子金尊玉贵,不算辱没了国舅府门楣,又安身立命不掺和政治风云,放眼整个京城,与国舅府结亲的,只能是敕勒侯府。”
德清的眼神看过来,一瞬间,原晋溯只觉视线压在身上似有千钧之重,还不待他喘息片刻,熟悉的浑厚的声音又响在耳畔:“原晋溯,我知你对亲人都爱护有加,但我也须教你,立身泰山之才,不能因一情而蔽目。”
原晋溯垂眸,他喉结滚了滚,感觉出一片干涩。
“原晋溯,你该知道的。政局在前,小儿女的情长,不重要。”
德清如是说。
原晋溯却不那么温顺听话,他抬了眼,如同厚冰裂开裂纹一般,眼底压了丝丝缕缕的猩红:“陛下所说在理,可是陛下,臣有一事不知。臣也是国舅府出身。敕勒侯府没有女儿,陛下打算如何安排臣的婚事?”
此话尖锐,德清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皇帝陛下粗粝的手指还覆在白玉扳指、那一只奔跑飞鹿上。他细细摩挲,多年过去,他已经不需要用眼看,就能在心里勾勒出小鹿自由的姿态。
自由和畅快都锁在扳指里,他放眼看去,却只能看见森森宫墙、困囿四方的囚笼。
良久,青年天子才缓缓吐出一口郁气:“……你知道朕想要做什么。”
原晋溯无言。
“何况圣旨已然拟定完成,国舅府和敕勒侯府两家也是知道的,君王不可戏言。再者,国舅府与敕勒侯府邸相隔不过百米,两家亲厚,成全这一桩婚事,也是笼络臣心之举。这驭臣之道,你得好好学学……”
“陛下!”原晋溯皱着眉厉声打断,甚至没顾上君臣之礼。
“……”德清又看过来,这一次眼神很淡,已经不带着任何情绪,“罢了,你现在不想听,朕不强求。”
“臣以后也不想听。”
“以后?”德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有一日你会想听的。”
“……”
德清没再管地上跪着的人,自顾自地走到了桌案旁准备拿些奏本看。原晋溯被忽视了也不起身,依然沉默地保持着跪地请求的礼节,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开春天气,冰雪消霁,窗外有几只鸟雀飞过留下阵阵清脆的啼鸣。
没多久,西华公公就走了进来。他为帝王送上来几盏温茶,过后便驾轻就熟翻出一件厚实狐裘,走到堂中去,盖在跪着的人肩头。
案旁帝王端起茶抿了几口,看起来正专心致志处理奏折,神色未有变化。
这一件狐裘覆在身上添了许多暖意,原晋溯还是冷眼冷相,西华公公正好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关好了殿门,没多出一点吵音。
一炷香。
两柱香。
三炷香。
德清放下茶杯,杯身和茶盘敲出了清润的一声:“……婚事的拟定经过了两家的商讨,两家对此都很满意,帝王之命亦不可朝令夕改。若你能使两家人主动拒绝这桩婚事,朕就答应你婚旨作废。”
原晋溯对帝王此话没有丝毫意外,他只停顿片刻,郑重地朝着帝王弯下腰去叩首。额头与地板相撞一声,与方才打破沉寂的一声一般,不轻不重。
-
雍京西北角,天鹰卫总营处。
各人都在安排妥当的位置上,梁攸坐在堂内最上首,正支着脑袋,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太阳穴。
他知道等会儿要来的人是敕勒侯府家的世子,也知道这人就是在春晓馆公然下大小姐面子的人。
主子吩咐过了,等人进了天鹰卫,就要让他尝些军纪的威力。这人将来要与大小姐成亲,不磨炼贪玩性子不行,须得让他在军令严明中耳濡目染,戒了爱逛花楼爱吃花酒这些臭毛病来。
他握拳。
主子的妹妹就是他梁攸的妹妹,主子的事情就是他梁攸的事情!
他一定要替主人好好整治一番!
再一抬头看,那道湖蓝色的身影已经快到眼前。
裴凌今日要当值,第一次工作没经验,问过了一圈才知道不能穿太艳色的衣服。可他偏爱浓艳明亮的色调,打开衣橱一看简直光彩夺目堪比九天星辰。只好勉勉强强挑了一个偏暗色稍低调的湖蓝来。
他自进门时就察觉到了不对。
德清陛下说他打点好了,包括西华公公给的图纸也说明他这一趟应是不需要费什么力的纯玩赏。可总营虽然少见人影,但整个地方却透出一股阴冷肃杀来,那些泛着寒光的冷兵器陈列在侧,仿佛前面就是他的死期。
裴凌脚步微顿。
待走到了正堂处,他才瞧见掌事的人。这人不知为何,一直坐在上首未曾挪动,整张脸陷在阴影里,浑身的气质看起来不好惹,对他也似乎不怀好意。
裴凌忍住了想要转头就跑的冲动。
他人缘好,在京城里没得罪过什么人。敕勒侯又不参与政事,更没什么政敌。何况他与天鹰卫素不相识,听闻天鹰卫外门人统管京城的治安,天鹰卫的核心则直接听令于陛下,是陛下最称心如意的刀,陛下对他无甚恶意,那天鹰卫的统领就更不应该有什么坏心思了。
想来只是常年蜗居暗处做些杀人不眨眼的任务,才养成了这一身阴冷的地方气质吧。
裴凌这样在心里给自己一解释,便释然了不少。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门,想了想,行了个平辈之间的揖手礼:“在下裴凌,天鹰卫新人,特来总营报到。”
上首的人“嗯”了一声。
裴凌抬眉:“?”
这么装?
他又等了半天,上首的人除了这一句应答外似乎就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于是他想了想西华公公给的图纸,又开口试探道:“既已完成报到,那我就先去巡城了?”
“不。”上首之人忽然说出一句。
这人从座椅上起身朝着裴凌走了过来。裴凌这才看清楚这人的全貌,这人五官下颌都生得凌厉,眼神也像鹰钩,好似专为了天鹰卫这个组织而生的一样。
裴凌听见这人说:“我叫梁攸,是你今后的顶头上司。你这身板弱,巡城也做不了什么,先去练基本功吧。”
裴凌:“?”
什么?
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不是……”裴凌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身体素质还行,不用做这些的。我还是去巡城吧……”
还没待他说完,梁攸就喝道:“梅光、陈绝!”
有两人从不知道哪处的黑暗中窜出来,精准落在裴凌的两侧,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在!”
梁攸下令:“带他去练体魄。”
梅光、陈绝:“是!”
这两人立即上前架住了裴凌,一双手力气出奇得大。裴凌从小混迹纨绔圈里吃喝玩乐,细软的胳膊压根拼不过这些刀枪里练出来的精兵,他一脸惊恐连声摇头:“等会儿!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梁大统领……梁攸!”
他的声音随着风飘远了。
梁攸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复盘了一会儿自己的表现,心道自己做得还不错。
完成了主子的吩咐!
小裴日记:
今日。
天气晴,就这样从京城纨绔华丽丽变身京城牛马(哽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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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陷危境怎挣脱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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