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收听人类之声广播电台，下午好，同胞们。”
“新历327年5月13日，德尔罗吉镇出现小型石灾潮，共计146人感染，21人伤亡，其中10人死亡。目前，石灾潮已由‘探针’瘟疫队平息，让我们为战士喝彩。请靠近德尔罗吉镇的居民注意出行规划……”
“咔哒。”旋钮响起，电台调换，电流声断断续续，人声紧随其后。
“……欢迎收、听末日胡言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托马斯。”
挡风玻璃接住雨滴，方向盘左打。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太阳光是纯粹的亮，看不出颜色，只是明亮。视野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被晶化严重侵蚀的山丘轮廓。
视野中出现大面积的细碎闪光，大地患上了严重的皮肤病，土壤混合着细碎的紫黑色晶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让人睁不开眼的亮光。
司机的手很稳，电台声音却发抖了。引擎发出垂死老人般的嘶鸣，车轮在晶土交杂的地面上压出一道深辙。车体抖动带动电台抖动，末日中的胡言平添一丝滑稽。
“……苏珊娜，相信你已经听见了最新的报道。我们敬爱的‘晶瞳’派的战士已经战胜了德尔罗吉附近的石灾，满堂喝彩。”
“当然，托马斯。谁不为‘晶瞳’的战士们喝彩？他们这几年来清理石灾回收领地的速度可比‘铁砧’快多了，到底谁是军队，谁是科学家？”
粗糙的红绿灯，居家服混搭制服的交警正在补觉。红灯亮起，司机等待着。她侧头看向车窗外，一辆车患了红绿色盲，呼啸而过。
广播中传来一阵浮夸的笑声，‘托马斯’尽力营造着幽默感，将话题引向广播政治的领域。
“要我说，这些诨名起得真好。眼里只有晶石的科学家，谁知道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没了西莱妈妈一个个都在哭没奶喝，资金、资金、没有资金没有未来，人类就此灭绝！哈哈哈……”
“苏珊娜”：“真理为了人类，人类需要真理，科研带来真理。科研必不可少，但城建同样重要。如果‘晶瞳’继续为了超前科研抢夺政府资金，那么索伦迪尔的受灾面积和伤亡人数立增百分五十。”
“你听起来像个‘铁匠’，苏珊娜。”
“你对‘晶瞳’一样颇有微词。”
“我是只拥护自己……”
绿灯亮起，油门下压，引擎声盖过了广播。马路接通小巷，车辆驶入逐渐狭窄的街道。道路两旁是各色店铺，带着呼吸过滤器的人正在攀谈。包裹全身的防辐射服饰和隔离力场装置是贫富标准，这里显然一贫如洗。
“斯通小姐，我们……”后座的伊莱·哈特声音虚弱。
“司机”说：“还没到。”
几个出乎寻常地急拐，伊莱·哈特胃部翻滚。
车辆灵巧得不符合体型，穿过低价连锁超市、限时折扣店，它在巷子尽头的孤儿院停下。大铁门拉开，包裹发动机的铁皮在院子里停下，一个扛着钨钢锹的人跳下车。
一双及膝的厚重长靴陷进土地中。腰间别着把样式奇特的双管枪和钩爪枪。
她上半张脸是透视镜，下半张脸覆盖着过滤呼吸器，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穿着一身紧贴皮肤的作战服，外层覆盖着流线型的铠甲，后背的作战服从肩胛骨向下呈现V字透明区域，一根形似脊柱的光带微微发光。
“薇奥拉，院子充当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你不能把它当停车场用。你这也不能说是车。”孤儿院副院长克洛艾·杜波依斯拍了拍铁皮，对方的回应沉闷结实。
车辆的主体仿佛是由厚重粗犷的轧制钢板焊接而成，棱角分明，毫无流线可言，唯一的设计理念就是抗冲击和最大化内部空间。
“钢板”本身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饱经风霜的深灰色，但表面布满了各种修补的痕迹——更大块、颜色更深的铆接补丁。
薇奥拉·斯通放下铁锹，“锵”地一声哨响，屋子里跑出几十个年纪不一点人类幼崽。他们疯狂发出尖锐稚嫩的噪音，比啃食庄稼的蝗虫更积极，对着改装车一拥而上。这座空旷的游乐场终于迎来它唯一的设施。
野性未脱的幼崽钻进车后座，尖笑着推搡拉扯，让改装车不堪重负，将伊莱·哈特吐了出来。他摔在地上，两眼发黑，起身时颤颤巍巍，是整个孤儿院最脆弱的存在。
克洛艾惊讶地看着他，又望向薇奥拉：“领养人？”
“主顾。”薇奥拉说，“德尔罗吉跑了几只石灾出来，差点弄死他，他委托我弄死它们，然后让他借宿。”
“我们好像没有这样的业务。”克洛艾说，“院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600索尔一晚上，让他睡大厅。”
“值得心动，但大厅也满了。”
“……”薇奥拉·斯通问，“新的孩子？”
“德尔罗吉造成了起码七十三个家庭破碎，‘鸦巢’只接收了三十一个。”克洛艾耸耸肩，“我已经收拾出了一部分旧帐篷，今晚大孩子们都在睡在——”
她们眼神一拐，伊莱·哈特跪趴在地上呕吐。
“……”
他吐完了，戴上呼吸过滤器，对上两位女士的目光虚弱地举起手：“我会清理。”
克洛艾看向薇奥拉：“三十一人，五个青少年，二十个儿童，六个婴儿。我们需要物资。”
一型水银制剂。谷物、蛋白质、蔬菜、水果和乳制品。奶粉、辅食和尿布。饮用水、肥皂、卫生纸、女性卫生用品、牙膏、洗发水。基本换洗衣物、创可贴、消毒剂、退烧药、维生素补充剂、毯子、床单、书籍、文具、蜡烛或电池。
一个孩子就是一座大山，上面有近每月1300-1600索尔的资金窟窿。鉴于有婴儿，开销可能更高。三十一座大山连成山脉，在薇奥拉边上拉着手尖叫。
“……”薇奥拉说，“还有帮佣。”
大山再填一座主峰。
她看向伊莱：“你的住宿费再翻一倍。”
伊莱·哈特掏了掏钱包，语气更加虚弱：“允许我去银行吗？”
“十分钟后我会回中城区结算并接新任务，你去银行取钱。”薇奥拉说。
伊莱急忙点头，薇奥拉终于撤开她足以敲碎石灾的钨钢锹。
克洛艾拍拍手，温柔道：“好了孩子们，休息时间结束，回去写字吧。”
那群仿佛没被驯化过的猴子瞬间乖巧下来，一个个走向各自的房间。伊莱·哈特自觉抱着最小的一个，在其他猴子的推搡戏弄下走进了孤儿院。
老旧的水泥建筑，犹如放大的蚁穴，结构精巧，在智人眼中依旧简陋。猴子们走进其中，蚂蚁一样消失不见，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通往另一个奇异世界。伊莱按照幼崽的指引，走向二楼，楼道难以让他直起腰。
孩子跳下怀抱，晶发亮得一闪一闪，她钻进巢穴，整栋建筑寂静无声。
伊莱·哈特走回院子里，薇奥拉和克洛艾的交谈已经结束。他忍不住说：“斯通小姐，如果您缺钱，我这有一个长期委托任务，时薪100索尔，如何？”
“做什么的？”
“陪我前往旧沦陷区，保护我的安全。”
“你要做什么？”薇奥拉问。
伊莱深吸一口气，一手捂住了胸口，仿佛要朗诵的诗人。他说：“人类需要真理。赫尔加是探寻真理的必经之路，我需要更多旧矿石样本和旧历手稿……”
“嗯，你进旧沦陷区，然后专往石灾怪物多的地方钻。”薇奥拉说，“任务我接了，一次出勤，先付定金百分五十。”
她坐回驾驶座，看向他：“上车，现在回中城区。”
引擎启动，巨大特制的全地形轮胎驶过，它的胎壁厚得惊人，布轮毂被厚重的金属防护罩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中心转轴。开出建筑密集混乱的边缘城区，开进无人的野地，往中城区反方向疾驰，轮胎压得晶土滋滋响动，耳骨发麻。
“斯通小姐……”
“停车。”
一个急刹车，鼻梁与车座亲密接触，仿佛将脸拉到与鼻梁统一水平线上。伊莱揉揉发红的鼻子，脑子天旋地转，耳边传来薇奥拉的催促：“下车，开了你的力场隔离装置，我们进城。”
“这离中城区……”
“两步路的事。”
她单手拎起钨钢锹，伊莱立刻低头把挂在胸前的力场隔离装置（Force Field Barrier）的效能拉到最高。男人下车，锁门。他瘦削，面色苍白，黑发微卷，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右腿行走时能看出一丝不协调。25岁，面容气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疲惫。
薇奥拉伸出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后领，把人夹在胳膊里掂了掂。
“……女士！”
“够轻，不计你费用。”薇奥拉说。
她扛起男人，压低身体，向前疾冲，像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
事实证明，“司机”的恐怖程度远胜于她的改装车。三个小时的驾车路程，薇奥拉十分钟就到了。靠近了关卡，薇奥拉放缓脚步。
她在卫兵面前停下，亮出“掘墓人”徽章。
“薇奥拉·斯通，掘墓人，编号DRG-301-0905-S。”
卫兵看向她肩上，薇奥拉抖了抖大型物件，伊莱忍住呕吐的**：“伊莱·哈特，公民，身份编号PTW-296-1229-L……哕……”
薇奥拉把他抖到地上，伊莱滚了几圈才找到姿势畅快地吐出来。
“……”
“……”
“哕——”
“……”卫兵说，“女士，欢迎您的到来，请进。”编号输入成功，资料扫描结束，沉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升起。
薇奥拉点点头，等伊莱吐完了，她才又扛起他，走进大门敞开的中城区。
“……斯通小姐，女士！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薇奥拉置若罔闻，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让伊莱的腰腹承受更大的压力，减少他挣扎的幅度。
中城区。
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粘稠而“干净”，无处不在的晶尘被强大的力场过滤系统隔绝在外，呼吸过滤器的负担陡然减轻。
铅灰色的天空被更高、更密集的蜂巢状建筑切割，巨大的管道如同钢铁藤蔓缠绕在建筑外壁，街道虽然依旧算不上宽敞，但规划整齐，地面是光滑的复合材料。
人造光源取代了惨淡的天光，在建筑物的金属和玻璃幕墙上流淌，勾勒出冰冷而高效的轮廓。
行人步履匆匆，零星短暂地目光落在薇奥拉身上，看清那身制服后飞快移开。
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辅道，朝着一个方向疾行。伊莱的视野天旋地转，只能模糊地看到快速后退的、冷色调的建筑立面，以及上方偶尔掠过的、印着议会标志或商业广告的悬浮投影。
他又被扔了下来，滚出去几圈。
“……斯通女士！”
薇奥拉看向他，指了一个方向：“银行在那。”
“……”伊莱欲言又止，皱着眉，又咽下了话语。他站起身，理了理狼狈的旧制服，走向银行。
薇奥拉径直走到扫描面板前，将徽章靠近。
“身份确认：特勤掘墓人，薇奥拉·斯通。”电子合成音响起，“结算任务：德尔罗吉外围石灾清除。编号：HTF-6573。任务确认。委托方：德尔罗吉临时管委会。目标清除数量：3。目标变异等级：二级。结算金额：3750索尔。是否确认结算？”
“确认。”
“结算完成。索尔已划转至指定账户。新任务列表已更新，请查阅终端。”
面板下方弹出一个微型终端屏幕，上面滚动着猩红、深黄、浅绿等不同颜色标记的任务简报。薇奥拉的目光快速扫过，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过滤掉那些报酬低或地点偏远的不合算任务。
任务列表到底了，即使是猩红专区也没有一个任务让她满意。
薇奥拉按酬金高低排序，接取最高的一个，伦西港一级石灾怪物清除。她正操作系统，伊莱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递出一张卡：“从今往后，你的佣金我都会打到这张卡上。这次你救我的费用，还有借宿费，都在上面。”
……一个孩子，一个月生活。
薇奥拉接过银行卡，说道：“什么时候第一次委托？”
“尊敬的掘墓人，强大的‘猎犬’女士。您似乎急需用钱，看来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一个陌生的声音。
两个人转过头，一根手杖率先落地，从阴影探入光明。
“……”薇奥拉问，“酬金？”
“包你满意。”
“多少。”
“二十万索尔。一次资料回收及石灾清除任务。”
“成交，往我账号上下委托。”
“……斯通女士？”伊莱说。
“竞拍，或者安静。”猎犬说。
手杖的主人轻轻鼓掌。
“百闻不如一见，您果然如传闻中一样。”
薇奥拉：“嗯。”
伊莱：“抱歉这位女士。据我所知，瘟疫队的任务酬金多少与任务难度成正比，单次任务最多不得超过一万索尔。您越过议会向一位掘墓人发布超高酬金的任务，是否太过猖狂了？”
手杖女士：“我代表议会而来，哈特先生。为了这次任务，议会已经召集了两支瘟疫队，但我们仍需其他助力。如果我没记错，伊莱·哈特，您是科研所的顶梁柱……”
“曾经是。”伊莱抢先说。
“……后来调度去了情报中心。”手杖女士说，“在此期间，您热衷于翻看旧档案。并自行组建实验室，对赫尔加矿石进行了深入研究。我看过您的论文，说实话，研究所失去您，是整个‘晶瞳’的损失。”
伊莱·哈特笑了笑：“我依旧在为真理奋斗，人类并未损失什么。”
“为您致敬。”手杖女士又看向薇奥拉，问道：“那么‘猎犬’女士，虽说我觉得议会的二十万足够说动你。但民主起见，您是否同意这次外勤任务？”
“……”薇奥拉说，“旧历时期著名的‘晶石病疗养圣地’，专为早期富裕的晶石病患者提供“舒缓”和“保养”服务。金雀花沙龙事件后，这里曾短暂作为水银制剂之母杜兰德医生的秘密实验基地。”
“新历初期被严重晶化并封锁，是已知最早、最深的‘晶簇温床’之一，也是石灾变异的重要源头。因其特殊历史和环境，内部晶石网络异常活跃且扭曲，被称为‘沉默圣所’。近期监测显示，‘圣所’核心区域的晶石能量辐射激增，产生了前所未见的、具有高度组织性和侵蚀性的新型石灾 ‘哀悼者’（‘Mourners’)。”
“能量辐射模式显示，其下方可能封存着大量未受汞废液污染的旧历时代赫尔加矿石原矿，具有极高的科研和潜在经济价值，以及杜兰德医生早期完整的水银制剂实验记录。”
伊莱下意识上前一步，握紧了拳头，欲言又止。手杖女士抬起手杖，横在他胸前，注视着薇奥拉护目镜后的眼睛。
护目镜单向透明，但注视不需要真正看见。
薇奥拉继续语气平淡的念出任务内容：“深入‘圣所’核心区，定位并回收至少三块标准单位的‘惰性赫尔加矿石样本’。定位并回收杜兰德医生封存的手稿，清除通往核心区路径上的新型石灾‘哀悼者’并评估其威胁等级。必要时可摧毁其明显的巢穴或能量节点。确保瘟疫队自身存活并带回关键情报。”
手杖女士语气温和：“您对酬金还满意吗？”
“不满意，女士。”薇奥拉说，“二十万索尔，只够我帮你弄死哀悼者。”
手杖女士：“再加四十标准箱的一型制剂。”
一型水银制剂，缓解晶石病的唯一药剂。药效百分之十，一支一百索尔，药效百分之百，一支一千索尔。一个标准箱，一百支，百分百的药效，一个人五十年所需。
罹患晶石病的人根本活不了五十年以上。
一标准箱，一个人不论贫穷与横祸的一生的最高生存底线需求。
十万索尔。
四百万索尔。
头颅转动，护目镜反光。薇奥拉·斯通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后，可头颅朝向说明了她的注视方向。她说：“任务已接取，定金二十万。”
手杖女士微笑地伸出手，随从递上手提箱。卡扣打开，货真价实的二十万索尔。
她说：“如果您没能完成所有任务，只要哀悼者确认死亡，您一样可以自由支配这二十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