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去圣所？”薇奥拉顿了顿。
伊莱点点头，主动道：“我需要圣所内的资料和原矿。但瘟疫队必须将收获上交，我作为特殊外勤也不能私藏物资。原矿肯定带不走了，只能事后再以独立委托人的名义重新委托你帮忙。但资料我扫一眼就能记住，不用那么费事。”
“这次任务你不用带我进去，不过我会把委托费照常交付。”他说，“你要保障所有人的安全，斯通女士。你也要注意安全。”
“……”
莫名地，伊莱觉得薇奥拉在看他。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是在看他。
伊莱不自在道：“斯通女士？”
“嗯。”她说。
伊莱困惑地看了看她，只说：“晚些见。”
薇奥拉没回话，但伊莱习惯她的沉默，转身跟着两支瘟疫队离开。目送七人绕道而行，薇奥拉按下耳边通讯键：“准备行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女士。”通讯那头的声音掺杂着电流，有些失真，一大群人的脚步声混着她的话，背景中的人站定后似乎杨浦一阵风，然后是一声“报告”。
那人挂断了通讯。
薇奥拉压低身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瞬时消失在原地，冲向树林深处。越过灌丛，踩着树干，她是林中最好的猎手，迅捷凶猛。叶片被风拍飞，层层掀起，她飞速变动位置，每一寸被风肆虐过的土地都没有她的猎物。
“……找到你了。”她站在树杈上，喃喃自语。猎犬俯冲而下，钨钢锹劈向地面上的人形生物，它抬起“手臂”，浪簇般的灰色石质层宛若爬虫鳞片，摩擦溅起火星扇，它越过火星，红底绿芯的眼球挂在脸上，凸出到仿佛要掉下。
它张开“嘴”，吐出人言：“瘟疫、队，守墓人……”
薇奥拉半空变道，腿鞭一扫，人形生物如反向坠落的流星，砸向天空。她在树干上借力，再追击。人型生物扭动脖颈，皮肉鳞片仿佛拼接的积木，咔嚓、咔嚓、头颅背叛了人的规矩，面庞与背部出于同一水平线，身躯扭曲再变形，成功卸力，平稳落地。
钨钢锹又至面前，它伸手抓住钨钢锹的长柄，长甲一掰，武器断裂。
薇奥拉抄起拳头砸在它的面门，头颅如受压过重的瓜果，柔韧开裂，与冲击的余波合作，在地面被砸出的坑洞中作画，画风奇骏，色彩鲜艳，呈喷射状。
“……你还留着人的习惯。”失去头颅的哀悼者“说”，它身上的石质鳞片与肌肉相互摩擦，构成一种声似“语言”的响动。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不要与我为敌……守墓人。”哀悼者的双臂瞬间液化，如有实质般缠上薇奥拉的双臂，凝固成胶状，石鳞再生。它继续说，“晶瞳、人体实验、戒毒…毒品，阻止他、们……”
话音未落。
族群又在呼唤你了。
你躲不掉。
密林、深湖，甚至汞液之中，你去一切你能找到的偏远密境躲藏，它却依旧响起。你不知道它在哪，仿佛世界会说话，它絮絮低语，将重复单一的音节，呼唤你繁衍族群，回归族群。
但你不能走。
另一个族群也在呼唤你。
他们说——
“神啊，我想好好过日子……”
“神啊，我知错了，我想悔过，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神啊，我别无他法，他们把毒灌进我的嘴里，不许我呼吸。”
“神啊，我还能活下去吗？”
你曾是他们，因而你每次都应允，每次都鼓励，给予他们宛若再生的恩典。
而后庞大族群的絮语响起，沿着网络，沿着晶丝，蜘蛛拨动网弦，茧中猎物震颤，消化液注入其中，猎物融化，猎物体内寄生着新卵。
等你再醒来，你也受着恩典。
你无处可躲。
你听，别听，你听，快听，离乡漂泊，你是游子，你当回归。
哀悼者发出嗡鸣般的嘶吼，那吼叫避开了人类发声器官的结构，撕开了石鳞，扯碎了喉管，将身躯砸得粉碎，它依旧在响。
树林外，整装待发的军队变成断电玩偶，骨骼失去了支撑作用，肌肉还紧绷着，骨头就先软倒融化，灰白的骨液流出皮囊。惨叫尚在发声，一滩滩□□柔软地堆叠，大脑未亡，神经未死，器官微损，他们还能发出哀鸣尖叫。
响声还在传递。
“开枪！”军官下令道。
枪械齐发，弹雨倾泻，融化了半固体的痛苦，肉囊变成一滩滑腻的脂肪血水。
“后撤！”
军阵后退，退出一定范围，他们就“听”不见响声了。
军官擦了擦冷汗，拨出通讯：“猎犬？”
“稍等五秒钟。”她说。
树林内，薇奥拉安然无恙，她注视着它。
石质鳞片下，哀悼者的躯体中部是一层块状中空的假肉，内部是软骨状的器官，器官由许多小型六边形中空软骨扣合而成，接近喉管的地方，软骨包裹着一颗灰蓝色晶石。她抓住晶石向上拔起，器官断裂，声似咀嚼鞭炮笋。
管道溢出粘液，灰蓝晶石失去供能，薇奥拉将它轻松捏碎。
响声停了。
“可通行。”她说。
“……全体都有，前进！”
军队架好枪械，踏过滋滋作响的粘腻战友，走向密林深处。
……
“外面什么动静？”露西娅气喘吁吁，困惑地回头望了一眼。
多琳有气无力地倚在沙兰丝身上：“谁知道，可能有人在踩水吧。我真服了，这块地的石灾怎么能这么多，难怪兰罗城守着这么个宝箱子这么多年都被撬开。这还是人家清了好几年石灾，我们捡了便宜的……”
沙兰丝小声问：“要我背着你吗？”
“背！”多琳身子一翻，直接挂在她背上。
伊文捷琳看向露西娅，跃跃欲试。红发姑娘翻了个白眼：“用不着，你背诺尔吧，他体力比我差。”
确实如此。诺尔·布里奇斯是锈刀队的战力谷底，但他的自尊心是巅峰。
诺尔：“……用不着。”
伊文捷琳失望，又四处搜寻目标。霍尔坐在一旁擦枪，伊莱脸色苍白。前者移开目光，后者坦然道：“别扛着我就好。”
“……谁会扛着别人走？”
“斯通女士。”
“意料之中。”多琳说，“她看起来就不像温和的人。”
“她都不像人。”露西娅吐槽一句，伸了伸懒腰，四处打量起这座被掩埋直地底的沙龙旧址，“虽然是一番苦战，但也没到……议会说的那么难？我们两支高等级队伍就打进来了，上头怎么听到圣所就激发创伤后遗症？”
“你不能吃十口饭饱了就说前面九口没用。”多琳笑了，“我昨天早上来查遇到猎犬了，八成是她已经帮我们打掉一部分，再加上这些年兰罗城不停开拓，我们现在才不用头疼。这么多人一起努力，哪有做不成的。”
露西娅明显高兴起来：“对，一起努力！”
伊文捷琳背起伊莱，她说：“您比我的配枪还轻。”
“守墓人的特质双管枪比得上军队的重型机枪了。”伊莱忍不住说，“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
众人往深处走。
穿过兰罗城混战里抢修的地下栈道，视野前方是深邃的道路，两旁是硕大的铁钉，一条条复合材料框架，半数破损，半数完好。污渍是血迹与土灰平分秋色的战况。朝圣者举起亮灯，朝圣路尽头是金雀花沙龙。
建筑体损坏大半，兰罗城花了大力气才边战石灾边保护性挖掘到能让外来者捡便宜的程度。金雀花沙龙只是建筑物的一部分，位于原为旧历的贵族别墅的西侧。靠东侧的杜兰德实验室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注意力场隔离装置的模式。”多琳说，“这里的赫尔加矿石是原矿，辐射频率与外界不同，开错模式就等着骨头发光发错吧。”
她从来沙兰丝背上下来，指挥道：“防止中饱私囊，我们交错组队，如何？”
她看向了诺尔·布里奇斯。后者绷着脸，点头答应。
露西娅第一个选择队伍，她走向多琳，眼神在诺尔身上平静地扫动，再也不停留。诺尔张了张嘴，露西娅率先道：“好了，柯顿已经够给意思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担心上司的屁股坐歪自己的脑袋？别得寸进尺。”
多琳视若无睹，只说：“霍尔，你照顾沙兰丝。布里奇斯先生，你们仨一组，如何？”
霍尔点头：“我没意见。”
诺尔沉默点头。伊文捷琳一言不发，背上的研究人员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众人兵分三路，进入圣所搜索资料。
建筑主体保持完好，厚灰与蜘蛛在此安家，你们是不速之客。
灰尘被拂开，受惊的爬虫从角落流淌出来，让人下意识后退一步，难以下脚。小生灵慌不择路，爬上你的裤腿。
“您似乎不想换队伍？”伊莱拉开橱柜，小心翼翼地把其中的资料取出，一目十行扫过，尽数记在心中再收拾好。
伊文捷琳不擅长这些细致工作，她警戒着四周，以防有石灾袭击。听到伊莱的问题，她愣了一下：“……啊。”
“您一定很爱他们吧，就像一家人，舍不得分开。”伊莱轻声说，“我的母亲在我十岁时因实验事故去世，轮流寄养在母亲的旧友家中，直到我成人。如果我也有两个长久以来朝夕相处的同伴，我一定也舍不得他们。”
伊文捷琳肩膀一松，轻叹道：“我舍不得没用。一直没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走吧。”伊莱拍了拍提包，招呼她，“都不着急，我们边走边说。请您不要有什么负担，这还有那么多资料要整理，我不一定听着，您就当对着扫地机器人倾诉好了。”
伊文捷琳忍俊不禁，她跟上伊莱的脚步，钨钢锹打碎倒在半道上的拦路房梁，随口说：“也没什么值得倾诉的。我是孤儿，上到中学就辍学，去工厂当苦力，是露西娅和诺尔发现了我。”
“他们上过大学，是一个科考队的队员。那会刚从奥斯特兰联合王国旧址考察回来。因为没背景在科考队里遭受排挤，露西娅就提议要改行。正巧瘟疫队扩招，她就要拉着诺尔去应聘，半路上遇到我，又说我力气大，正好当掘墓人，我们都被拽过去了。”伊文捷琳说。
“很奇怪吧，向来都是露西娅做主，锈刀队的队长却是诺尔。露西娅也奇怪，他那次综合成绩怎么考得比她高那么多，最后只能愿赌服输，让诺尔当安定员。”
伊莱一边收捡资料趁机过目不忘地把它们记住，一边听伊文捷琳说话。他说：“原来是这样。这些年发生什么了吗？格林女士和诺尔先生似乎有了不小的矛盾。”
伊文捷琳沉默一会：“……诺尔他是安定员。他负责分析情报，制定任务，对接上层。大概是接触到了阴私，他对晶瞳派的印象越来越差，甚至到了影响判断的地步。露西娅劝过他要以清除石灾为主，很多次。”
“两个人总是不欢而散，后来露西娅也懒得劝了，只是在物色新队伍。”
“原来如此。”伊莱停下整理的动作，语气温和，“怀特女士，其实您不用担心。无论观念上的分歧如何，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假。就算格林女士选择离队，你们依旧是一家人不是吗？说不定不在一个队伍里，他们争吵少了，日后又修复关系了呢？”
“你们依旧是一家人，不是吗？”
“……谢谢？”伊文捷琳说。
伊莱·哈特眨了眨眼睛：“如果露西娅小姐真的离开，您和布里奇斯尚未找到新队员，要不要考虑接受我的雇佣？”
伊文捷琳哭笑不得：“我私以为猎犬女士即使在掘墓人里也是顶尖的人员了。”
伊莱耸耸肩：“她又不是时时有空，总不能她出去执行任务，我就一直蹲着做实验吧？”
伊文捷琳：“我们会考虑的。”
“都是我在说，那您呢？我听说您曾是研究所的成员……”伊文捷琳问。
“那都是曾经了。”伊莱摇摇头。
“我们都想找到让人类挣脱晶石的道路，但有人太着急，走了岔路。我无力拉他们回来，也无法保证再待下去我不会走岔路。”他道，“布里奇斯的偏见算不上偏见。”
伊文捷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知道的。只是我们都没办法。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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