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山,神女阁。
苏清收敛声息,将自己隐在黑暗之中。
神女阁本该在一场大火中化为废墟,如今,除了山腰有些烧焦的树木,山顶住人的地方竟完好无损,一砖一瓦,皆与从前无异。
但这些房间俱是空空荡荡,房间的主人们不知生死。
苏清循着记忆往师父的住处去,一路小心避开监管的官兵。
师父所居住在神女水榭,天花山顶唯一面水向阳的地带。
苏清有些恍惚。上次来凌烟离这儿时,自己犯了错,失手将茶盏打碎了,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被训,没想到凌烟离只是站在那儿,眼中闪现出很多复杂的情感,良久,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去吧。以后别这么毛手毛脚了,一个人要注意些。”
那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犯错没挨罚,也是师父对她最和善的一次,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
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凌烟离那个人啊,只要她愿意,可以是风姿绝代的温婉美人,也可以是毁天灭地的疯子。
凌烟离是神女阁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产物。
往事泛上心头,多少让人心绪牵动。
苏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说:“一个人要注意些。”
一个人?
师父那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吗?那次之后,她就留信说要出远门,直到神女阁遇袭,她都没有回来。
还有她当时的眼神,像不舍、温存,又像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清清了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算先探查师父的住所。
只见神女水榭灯火通明,四周却有重兵把守,看着是朝廷官兵的打扮,但苏清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多是混江湖的,大概是幕后势力请的江湖高手。
神女水榭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笼,而里面囚禁着的,必然是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会是师父吗?或者是那几位长老?师姐妹们可在里面?
想到神女阁中人可能会在里面,苏清心下也只是微微起了波澜,却不至于多欣喜。
一是她生性凉薄,对这些人连熟悉都谈不上;二是情势所逼,容不得她感情用事。
“是谁在那儿?”一道浑厚的男声穿破夜空。
苏清气息一紧,难道被发现了?
“各位,神女阁乃是皇家重地,什么时候成了一群江湖人士的后花园?”
只见一位黑衣男子应声而至,明明说的话义正言辞,语气却怎么听都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苏清总觉得这欠揍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这里面关押了什么人?你们可知,私自闯入皇家重地、扣押朝廷人士,乃是死罪?”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兄弟们,送这小子去阎王那说道说道什么叫死罪!”
话音还没落地,训练有素的“侍卫”就围攻上来。
只见那黑衣男身影随风而动,一把如雪的长剑破空而出,在众人围攻下却不显得狼狈,还分心嘲笑道:
“诸位,就这点本事,也来趟这浑水?背后的人就让你们这群小鱼小虾来送死啊?”
男子明明是笑着的,可那声音比腊月里的霜雪还要凉上几分。
被轻视的众人怒了,招式愈发狠厉,加入战局的人也越来越多。
东侧院墙黑影一闪,有什么人进了神女水榭。
苏清眼眸微动,当下决定浑水摸鱼,跟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至于那黑衣男子,苏清分心扫了一眼,他既有胆量作那调虎离山的诱饵,想必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等自己探查完,他若还有气,出手救一救也无妨,就当感谢他引开这些麻烦了。
苏清身形一动,转瞬便掠过院墙,稳稳落在一处阴影之中。
师父精心照料的芙蓉花早破败了,从前秩序井然的院子,到处散落着酒坛、吃剩的骨头、横斜的桌椅……
师父所住的房间屋门紧闭,上面还落了锁,外面有重兵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加把守。
这些守卫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哪怕外面吵翻了天,他们也纹丝不动,尽忠职守。
这群守卫是货真价实的官兵。
不,不是,官兵皆有分属,各营士兵穿着虽有不同,但按大乾律,士兵服饰不过黑、灰二色,上面绣各营标志以区分,眼前这群士兵虽穿着灰色服饰,但全身上下并无标志,更像是……私兵?
豢养私兵是谋反的重罪,况且费财费力,等闲人不会起这个心思,顶多培养几个暗卫或死士。
像这样素质的私兵,其主人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权势与财富缺一不可,当今朝廷之上,有这样能力与野心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苏清有些头疼了,这背后的水远比她想象中的深。
神女阁,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的势力?
苏清虽是下一任神女,但自小被养在阁中,与外界少有接触,虽然对当今朝廷的主要势力有所了解,但终归是纸上谈兵。
况且神女阁的神女并非一开始就确定的。每十年选一批六七岁的女孩进入阁中,隔离教养,最后由阁主和长老们分别考核,选出其中最优秀的人,定为下一任神女。
神女受封之后由现任神女——也就是神女阁阁主与三位长老单独进行为期一年的试炼,考核合格后方可上任掌管神女阁。
苏清从被选为神女到现在,才一个月不到。当时结果刚出来,师父就匆匆走了,没来得及对她交代什么。
所以苏清除了知道自己糊里糊涂成了神女,身上莫名出现了阁主令外,对神女阁根本毫无了解。
她甚至对这个机构是干什么的,都只有模模糊糊的猜测。
有那么一瞬间,苏清是真的想罢工,在思考把阁主令找个地方埋了然后自己隐居深山老林的可能性。
然后她意识到一件事。
师父恐怕也是知道她对神女阁没什么感情,侥幸活下来了大概只会逃离,所以才用阁主令将她栓住吧。
苏清有些气极反笑。这个师父啊,当真是把她算得死死的。
苏清糊里糊涂地活了十六年,连父母家乡都不曾知晓,被引着步入这么大一团迷雾,若是还能糊里糊涂地袖手旁观,那就不是她了。
她这一生,恨极了糊涂账。
只是师父,我能做什么啊?
您就留了个破木牌,我连它怎么用都不知道啊。
苏清盯着那扇门,明知周遭危险四伏,却还是出神了片刻。
突然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什么。
木牌?
对了,藏书阁!
藏书阁一共五层,前三层阁中人都可进入,第四层须得长老以上才有权限,第五层仅有阁主能入,里面或许会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如果她没猜错,阁主令就是开启第五层的钥匙。
外面打斗声越发小了,苏清隐了声息,打算退去,却见方才见过的黑影一闪,掠入了书房,竟没惊动任何人,若不是自己刚好对着那边,恐怕也觉察不到。
不一会儿,黑影悄声退出,脚尖轻点,便出了院墙。
苏清想也不想地跟了出去。
这俩人身份不明,但武艺极高,和看守的势力不是同一伙的,但目标究竟是什么,让人摸不清。
只见那黑影朝山下的方向去,掏出了什么东西吹了一下,发出乌鸦的叫声,那边打斗的黑衣男子听见,将剑奋力一挥,面前便倒了一片。
“好啦,我也累了,打不动了,今天先到这,改日再来拜访诸位,好好练练功夫等小爷!”
仍是那副欠揍的语气,但明显中气不足,体力消耗是一方面,只怕身上还有不少伤。
黑衣男子转身欲走,却被一人死命拽住脚跟,众人欺身而上。
这群人显然被男子气得不轻,本该退去查看府内情况的,一时之间都上了头,红脸赤脖的,恨不得将他啖血吃肉。
借着夜色掩护,几根银针悄然飞入战场,几人身形顿了一下,黑衣男子趁机脱身,朝着银针来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苏清隐入暗中,看到了那黑布缝隙中露出的眼睛,她本不该出手的,等反应过来,银针已脱了手。她只得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于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过她顾不得想这些了,决定趁天色未亮,先去藏书阁探查一番。
天华山下,一架夜间赶路的平常马车悠悠地晃着,朝着京城的方向去。
马车内,两名男子对坐,各自抱着一个暖壶。赫然是刚刚在神女水榭里应外合的俩人。
“大哥,那院子里很杂乱,各个房间都被翻过。主屋有重兵把守,比院外守备还要森严,我猜测阁主凌烟离就在其中。”
褪去夜行衣,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蹦了出来,便是几天前茶楼上的那位宁小侯爷,神色正经,全然没有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而另一位,就是那日与苏清共进晚餐的柳映洲了,只是此时,眉眼之间不见任何调笑之色,满是严肃。
“看来他们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对了,你潜进去时,可察觉到身后有人?”柳映洲揉了揉酸痛的关节,问道。
“人?没有啊。”宁辰有些意外,以他的身手,若被人跟踪了,万万不会毫无察觉。除非对方远比他身手厉害,或者修了隐匿气息的功夫。
柳映洲自然知道宁辰的本事,顿了顿,道:
“我脱身之时,有人出手助我。但直到她出手,我都没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
闻言,宁辰也有些心惊。柳映洲的身手还在他之上,对于隐蔽气息一道颇有钻研,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看来对方不容小觑。
露华浓重,星光柔柔地撒在大地上,像笼了一层薄纱。
两人心中不容小觑的苏清,正在小心地躲过暗哨,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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