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忘川”酒吧的喧嚣正踩着鼓点攀上高峰。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香水与荷尔蒙混杂的暧昧气味。沈墨指尖夹着三只不同的雪克壶，手腕翻飞，冰粒撞击出急促而清脆的节拍，一如他此刻眉宇间那点藏不住的躁意。暖黄色的射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偶尔对凑近搭讪的客人扯出的笑容，懒散又敷衍，偏偏那双微挑的桃花眼不经意一扫，就能轻易搅乱一池春水。
手机在吧台下执着地震动，屏幕亮起又暗下，第三次了。
他终于空出手，刚调好的“星辰大海”被漫不经心地推到一位眼巴巴等了半晌的姑娘面前，杯壁上的冷凝水蜿蜒而下，像某种无声的催促。他看也没看，用肩膀和侧脸夹住手机，手上清洗器具的动作行云流水，没半分停滞。
“喂？”声音带着酒吧特有的、被烟酒浸染过的微哑。
“小墨。”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清冽干净，像雪山初融的溪水流过温润的卵石，瞬间熨平了沈墨眉宇间拧起的小疙瘩。
“哥？”他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怎么了？你那边……怎么这么吵？”他敏锐地捕捉到背景音里模糊的喧哗，以及一种独特的、属于旧货市场的，沉淀着尘土与岁月的气息。这个时间点，沈砚应该在安静的书房整理资料，而不是出现在那种地方。
沈砚似乎顿了顿，语气是一贯的平稳，但沈墨和他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立刻听出了那丝被强行压下去的不寻常：“我在潘家园，遇到点…麻烦。”
“麻烦？”沈墨站直了身体，随手将擦了一半的玻璃杯撂在台面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引得旁边同事侧目。他浑不在意，声音沉了下去，“什么麻烦？具体位置发我。”
在他沈墨的人生法则里，沈砚的事，就是顶破天的事。所有冷静自持，在涉及沈砚时都会瞬间蒸发。
“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人，围着我不让走，为了一面古镜……”沈砚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无奈的歉意，“小墨，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沈墨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哥，位置发我。10分钟到。”
电话挂断，他随手扯下身上印着酒吧logo的黑色围裙，露出里面的同色工字背心，紧实漂亮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显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悍利。他对旁边擦杯子的同事打了个手势：“磊哥，我现在有点急事，先撤了，帮顶一下。”
同事看他这瞬间绷紧的架势，了然地点点头：“得，去吧，墨哥。这边我盯着。”又忍不住调侃，“看你这样，又是你家那位‘祖宗’的事儿？”
“嗯。”沈墨从柜台下摸出件黑色皮质外套，随意搭在肩上，眼神里刚才那点散漫被彻底刮净，只剩下沉沉的亮光，“去接我哥回家。”
他推开酒吧厚重的隔音门，初秋北京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他周身萦绕的酒气与甜腻。门外是光影流转、车水马龙的三里屯，而他目标明确——东南方向的潘家园。
脚步又快又稳，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风带起，拂过他骤然变得专注的眉眼。
同母异父，年龄相差两岁，母亲早逝……这些冰冷的词汇堆叠出的，是他们紧紧缠绕、互为铠甲与软肋的二十年。沈砚在国家图书馆，日复一日地修复那些沉寂千年的古籍，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而他则在喧嚣的酒吧里，用花哨的技巧调和着各式各样躁动的人生。
一个像水，一个似火。
但在沈墨这里，逻辑简单得近乎粗暴——谁让他哥皱一下眉头，他就能把谁的天灵盖拧下来当酒杯使。
尤其是最近，他总觉得沈砚有些心神不宁，似乎在悄悄追查母亲留下的一些旧物。今天这“麻烦”，恐怕绝非普通的市井纠纷。
想到这里，沈墨的眼神又沉了几分，脚下的速度更快，几乎是跑了起来。他矫健地穿过熙攘的人流和闪烁的车流，如同一条融入夜色的游鱼，直奔他的彼岸。
十分钟后，潘家园古玩市场那片标志性的牌坊在夜色中显出模糊的轮廓。夜晚的园区比白天清静太多，大部分店铺早已熄灯落锁，只有零星几个执着摆夜摊的还亮着昏黄的灯泡，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一幅褪了色的、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沈墨一眼就锁定了站在一个偏僻角落摊位前的沈砚。
他哥哥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风衣，身形清瘦挺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株独自生长的修竹，莫名带着点易折的脆弱感。而在他周围，三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男人，呈半包围状，隔绝了他与外界通路的可能性。摊主缩在后面，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
沈砚手里紧紧攥着一面东西，借着微弱的光，沈墨看清那是一面巴掌大小、边缘覆盖着浓绿铜锈的青铜镜，镜身似乎还刻着些模糊难辨的纹路。
沈墨舔了舔后槽牙，极轻地嗤笑一声，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他放缓脚步，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声音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喘，却又清晰得足以划破这角落的凝滞：
“哥，大晚上的，不声不响跑这儿淘宝贝来了？”他视线如同带着实质，慢悠悠地扫过那三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最终落在沈砚脸上时，语气瞬间变得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亲昵，“还是……遇到不长眼的，拦着不让我家宝贝哥哥回家？”
那三个男人闻声回头，见来的只有沈墨一个，年纪轻轻，穿着看似随意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桀骜，脸上顿时露出混杂着轻蔑与不耐烦的神色。
为首那个脖子上挂着条粗壮金链子的壮汉，嗤笑一声，语气冲得很：“你谁啊？这没你事，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儿去！”
沈墨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只看着沈砚。
沈砚在看到他的瞬间，一直微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安心。他朝沈墨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别冲动。”
但沈墨已经接收到了全部信息——人没事，但麻烦是真的。
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将沈砚挡在自己身后半个身位，用自己挺拔悍利的身躯彻底隔开了那些令人不快的视线。然后，他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向那个“金链子”，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
“我是谁？”他轻笑一声，带着点玩味，“我是他弟，亲的。”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说说，怎么个事儿？深更半夜堵着我哥，是想论道，还是想练练？”
他的姿态看似放松，插在口袋里的手却已悄然握紧，手臂肌肉微微绷起，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蓄势待发的警戒状态。他全副心神都落在对面三人可能的动作上，计算着角度和力道，如何能用最快速度放倒对方而不波及沈砚。
因此，他没有察觉到，在他靠近、与沈砚并肩而立的瞬间，沈砚手中那面古朴诡异的青铜镜，镜身那浓重的绿锈下，极轻微地、仿佛活物心脏搏动般，蠕动了一下。
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古老阴翳的冰凉气流，顺着两人站立的青石板地面，蛇一样悄然缠绕而上，无声无息地没入他们的脚踝。
沈砚似有所觉，指尖微微一颤，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古镜，镜面在昏暗中划过一丝极淡的、非反光的幽芒。
沈墨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盯着对面的“金链子”，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金链子”被沈墨那混不吝的态度激怒了，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沈墨的鼻子：“小子，找揍是吧？这镜子，你哥看上了，我们也看上了！总得讲个先来后到！”
沈墨挑眉，正要开口，身后的沈砚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镜子是我先拿到手，钱已经付给老板了。交易完成，他们才过来强行要买。”
“听见没？”沈墨下巴微扬，“钱货两清，这东西现在姓沈。怎么，几位是想明抢？”
另一个瘦高个阴恻恻地开口：“潘家园有潘家园的规矩，价高者得！我们出双倍！”
“不卖。”沈砚斩钉截铁，他将镜子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保护意味。
沈墨笑了，是被气笑的：“规矩？跟我讲规矩？”他往前踏了一小步，明明身高未必占绝对优势，那股迫人的气势却让“金链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哥说不卖，那就是不卖。现在的规矩，就是我让你们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金链子”脸上挂不住，怒骂一声：“妈的，给脸不要脸！”挥拳就朝沈墨面门砸来。
沈墨眼神一厉，正准备侧身格挡反击，异变陡生！
他忽然感觉一股莫名的灼热从小腹升起，瞬间流窜向四肢百骸，视线里的世界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对面挥来的拳头在他眼中变成了慢动作，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拳面上粗糙的毛孔和一丝陈年疤痕。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身后的沈砚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握着青铜镜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沈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洪流强行涌入大脑，眼前景象碎裂又重组，无数细微的、平日里绝不可能察觉的信息——对面三人衣服纤维的磨损、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轨迹、甚至他们体内血液流动的微弱声音——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哥？！”沈墨强忍着那股诡异的、几乎要撕裂身体的燥热和失控感，猛地回头。
就在他分心的刹那，“金链子”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沈墨凭借本能抬手去挡，预料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
在他的手掌接触到对方手腕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应诞生了——他体内那股乱窜的灼热气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伴随着他“给老子滚开！”的怒意，轰然涌出！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但“金链子”就像被一辆无形的卡车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三四米外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他手腕被沈墨碰到的地方，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被高温烫伤，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了肌理。
剩下的两个混混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大，又看看站在原地、同样有些错愕的沈墨，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沈墨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和力量爆发，陌生又恐怖。
是……错觉？
他猛地看向沈砚。
沈砚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扶着旁边的摊位的木架，才勉强站稳。但他看向沈墨的眼神，除了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了什么般的震惊。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沈墨读懂了那个词——
“异能？”
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命运轨迹被强行扭转的悚然，在无声中激烈碰撞。
那面引发争端的青铜镜，静静躺在沈砚微颤的掌心，镜面上的绿锈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比之前更加幽深、活泛了。
夜风穿过空寂的市场，带着料峭的寒意。
一个看似普通的夜晚，一场司空见惯的街头争执。
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不同了。他们相依为命、平凡却温暖的世界，在这一拳之后，裂开了一道缝，缝隙后面，是光怪陆离、不可预知的未来。
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次紧紧握住沈砚冰凉的手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哥，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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