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初秋的后半夜，风带着透骨的凉意，刮过空寂的街道。
沈墨紧紧攥着沈砚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人带离了潘家园那片是非之地。他的脚步又快又急，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狂跳不止，分不清是因为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还是因为自己身体里那股仍未平息的、陌生而狂暴的力量。
沈砚的情况更糟。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清冷沉稳的一个人，此刻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脱力，大部分重量都倚在了沈墨身上。他另一只手仍死死抓着那面青铜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哥，撑住，马上到家了。”沈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后面有人追来，更怕看到沈砚眼中那未曾散去的惊悸。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荒诞离奇的梦。那个混混头子是怎么飞出去的？他仅仅只是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腕……还有那股瞬间席卷全身的、仿佛要将他从内部点燃又撕碎的灼热气流，到底是什么？
还有沈砚……他那一声无声的“异能”，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二十多年建立起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小墨……”沈砚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剧烈的喘息，“慢、慢一点……我头晕……”
沈墨立刻放缓了脚步，低头看去，只见沈砚紧闭着双眼，长睫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信息……太多了……”沈砚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声音……光……灰尘的轨迹……甚至……他们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停不下来……”
沈墨心头巨震。他瞬间明白了，沈砚正在经历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失控。他自己是身体里力量奔涌欲裂，而沈砚，则是大脑被海量的、无法过滤的信息强行灌入。
“看着我，哥！”沈墨停下脚步，双手用力扶住沈砚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看着我！只听我的声音！别的都不要管！”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像锚一样试图定住沈砚飘摇的意识。
沈砚被迫睁开眼，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混乱与无助，倒映着路边昏暗的灯光和沈墨焦急的脸庞。他急促地呼吸着，试图聚焦在沈墨的脸上。
“对，就这样，只看我。”沈墨放柔了声音，指腹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引导着沈砚，一遍又一遍，如同小时候沈砚安抚做噩梦的他一样。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在这座庞大城市沉睡的角落，构成一幅脆弱而相依的图景。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渐渐平复下来，眼中的混乱稍退，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至少恢复了部分神智。他靠在沈墨怀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好像，好一点了。”
沈墨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点，但攥着他肩膀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能走吗？”
沈砚点了点头，尝试自己站稳，腿却还是一软。
沈墨二话不说，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小墨，不用……”
“少废话，上来。”沈墨的语气不容拒绝，“你想趴半路上吗？”
沈砚看着弟弟宽阔的背脊，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伏了上去。一股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淡淡酒气和沈墨自身清爽气息的味道包裹了他，奇异地抚平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尖锐的鸣响。
沈墨轻松地将人背起，掂了掂，眉头皱起：“又轻了。跟你说了多少次，食堂吃不惯就回家吃，我给你做。”
沈砚把脸埋在他颈窝，没有回答，只是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兄弟俩不再说话，沈墨背着沈砚，大步朝着他们位于簋街附近老小区的家走去。身体的贴近，让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仍未平复的心跳和细微的颤抖。那种源于未知力量的恐惧，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更强大的、守护彼此的本能压了下去。
* * *
终于回到那个熟悉又温暖的小家。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面积不大，却被沈砚收拾得整洁温馨，阳台上养着几盆绿萝，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古籍和修复工具，空气里有淡淡的书卷气和沈墨常用的雪松味沐浴露的味道。
这是他们的堡垒，隔绝了外界所有风雨的港湾。
沈墨小心翼翼地把沈砚放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立刻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塞到沈砚手里。
“感觉怎么样？”沈墨蹲在沙发前，仰头看着沈砚，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沈砚捧着温热的水杯，指尖的温度慢慢驱散了一些寒意。他轻轻摇头：“好多了，只是有点脱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被自己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面青铜镜上，镜身上的绿锈在室内灯光下显得更加古朴诡异。“刚才……那不是错觉，对吗？”
沈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一沉。“嗯。”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反复握紧又松开，似乎在回味那股力量爆发时的感觉，“那个人……是我打飞的？可我根本没用力……”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回想当时那股灼热气流涌动的感觉。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身体里的异样感虽然还未完全消退，但那股狂暴的力量却像是退潮的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荡荡的疲惫和一片狼藉的困惑。
“异能……”沈砚低声重复着这个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里见过的词汇，感觉无比荒谬，却又无法用其他任何理由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妈留下的笔记里提到的……都是真的？”
“妈的笔记？”沈墨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哥，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就是在查这个？”
沈砚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水杯，拿起那面青铜镜，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和粗糙的锈迹。“这面镜子，是我根据妈笔记里夹着的一张模糊照片和零星描述，在潘家园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笔记里提到过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我以前只当是妈的一些幻想或者未完成的研究手稿。”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们母亲去世得早，留下的东西不多，这笔记本他一直妥善保管，近段时间才因为某些原因重新翻看研究。
“所以，这镜子可能是个钥匙？或者……触发器？”沈墨盯着那面镜子，眼神复杂。就是这东西，引来了麻烦，也引爆了他们身体里的“异常”。
沈砚尝试再次集中精神，像之前那样去“看”这面镜子。这一次，没有了外界的刺激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过程缓慢了许多，但那种奇特的视角依旧存在。他眼中的世界再次微微扭曲，镜子的影像在他眼中开始剥离、分层——
致密古老的铜锡合金基底……层层叠叠、饱含岁月痕迹的氧化层……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非金非木的奇异能量缠绕在镜钮周围……能量运行的轨迹晦涩难懂，却隐隐与他脑海中母亲笔记里某个残缺的图案重合……
“呃！”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入太阳穴，沈砚闷哼一声，手中的镜子差点脱手。
“哥！”沈墨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别看了！先别管这破镜子了！”
沈砚靠在沙发背上，揉着刺痛的额角，缓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开口：“这镜子……不普通。里面的能量结构，非常古老，而且……和妈笔记里的东西有关联。”
他看向沈墨，眼神变得凝重：“还有我们……小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可能也跟妈有关。”
这个猜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兄弟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母亲，那个在记忆中温柔却模糊的身影，她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沈墨才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不管是因为什么，哥，”他握住沈砚微凉的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凶狠，像护崽的狼，“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管他什么异能，什么秘密，谁敢动你，我就弄死谁。”
他的话语粗暴直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沈砚看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暖意。他反手握紧弟弟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沈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凝重的气氛。
两人同时一怔。
这么晚了，会是谁？
沈墨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京。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沈砚一眼。沈砚也坐直了身体，眼中带着警惕。
沈墨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平稳的男声，听不出年纪，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
“沈墨先生，还有沈砚先生，晚上好。”
兄弟俩的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对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关于今晚在潘家园发生的事件，以及二位身体出现的‘异常状况’，我们希望能与你们谈一谈。”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他们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们认为，你们需要帮助。”
“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国贸三期，‘琉璃阁’。”
“请务必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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