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与号角争鸣，撕裂雨夜的寂静。归月军的白袍在微弱月光与零星火光照耀下，宛如铺满大地的银霜，流动着肃杀而圣洁的光泽。
李晓月一马当先，双刀舞动如银龙翻飞，精准地挑飞密集袭来的箭矢。她身后，白袍甲士们沉默如磐石，以盾牌紧密相连，构成移动的铜墙铁壁，步伐整齐地向前推进。盾牌缝隙中，不时探出弩箭，进行着高效的移动攒射，箭无虚发。城楼上的天璇卫显然对这种攻防一体的战法极不适应。
城楼之上，陈琦婷望着下方的战况，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天璇卫久戍京师，近年来京畿道相对承平，这些禁军中的骄兵悍将便难免疏于操练，武备松弛，实战反应远逊于这些常年与官府、匪帮周旋的归月军。
天乾开国至今已八载，年年用兵，耗费无数钱粮心力，才勉强将北方七道的局势稳定下来。期间大周铁骑三次南下，朔关、云襄、天节三道饱受蹂躏，幸而大周内部恰逢权力交替，无暇大举南侵，天乾才得以获得喘息之机，休养生息。正是近两年北境暂无大战，陈氏的天乾王朝才算真正坐稳了江山。
“盾兵步伐沉稳，暗合朔关老卒的章法；弓弩齐射迅捷精准，颇有当年神月边军的遗风——这归月军，果然名不虚传！”陈琦婷眼中闪过一抹锐光，不再旁观，亲自接过令旗，开始冷静地发号施令。
在她的指挥下，天璇卫逐渐稳住阵脚，开始依托城楼的地利优势，动用滚木、礌石、热油等城防器械，狠狠打击试图攀爬城墙的归月军士。毕竟是装备精良的禁军，甲胄坚固，兵刃锋利，一旦进入短兵相接的混战，归月军士卒吃了不小的亏。
陈琦婷见状，果断下令收拢阵型，命令各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军官身先士卒，率领精锐小队主动出城反冲击！这一大胆的战术竟奏效了，守城的天璇卫反而压了出去，硬生生将归月军严谨的阵势撕开了一个缺口！
关键时刻，李晓月娇叱一声，双刀交错斩出，身先士卒杀入敌群！她的白袍瞬间被敌人的鲜血染红，如同雪地中骤然绽放的红梅，耀眼而惨烈。她连斩数十名天璇卫军官士卒，其悍勇之态令周围的天璇卫为之胆寒，而归月军则士气大振，终于堪堪顶住了这次凶猛的反扑。
陈琦婷见状，亲自移至前线督战，身后弓弩手列成密集阵型，进行覆盖式齐射。李晓月立即指挥归月军架盾防御，战场一时陷入了僵持阶段。
李晓月收回双刀，柳眉微蹙，目光穿透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屹立在天璇卫阵前、指挥若定的女子。对方风华绝代，却英气逼人，身处险境而面不改色。
“了不起……”李晓月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与惋惜，“看来这灵泉县，并非唾手可得之物了。”
“李将军！”一名斥候疾奔而来，低声禀报：“附近各县的县兵已经开始向我方方向集结！”
“多派探马，严密监视周边各县动向，随时来报！”李晓月果断下令，她眺望着坚固的城池，挥动令旗让部下稳住阵脚，“但愿红娘子那边……能够顺利。”
……
与此同时，灵泉县城另一角。
这里荒草丛生，一道宽阔的排水沟渠蜿蜒而过，渠中尽是散发着恶臭的黑臭淤泥。一位身形矫健的女将正率领着数百名黑衣士卒，沿着河道悄无声息地潜行。他们所有人皆身着夜行衣，兵器都用黑布紧紧包裹，生怕露出一点反光或发出声响。
女将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琢磨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图纸，不断比对着周围的环境。她忽然停下，拍了拍身后的人，声音压得极低：“传令，下水。”
命令被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数百名黑衣士卒没有任何犹豫，相继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之中。
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不少人刚一下水就被熏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人当场呕吐、晕厥。数十名实在无法忍受的士卒挣扎着爬回岸上，负责望风把守。
那被称为“红娘子”的女将却毫不在意，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空心竹竿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便潜入了污浊的水底，双手在淤泥中仔细摸索着。
很快，一处松动的铁栅栏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铁栅的连接处，然后挥手招来几名水性好的部下，几人合力，无声无息地将那铁栅栏扯开。
一个可容人通过的、通往灵泉县内部的暗渠入口，终于显现出来。
这一切，都被远远潜伏在暗处的洛长离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去关注正面战场李晓月的大军，反而是这支两百人左右、行动诡秘的黑衣小队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调虎离山！归月军正面强攻是假，真正的杀招是派精锐潜入城内！如今天璇卫主力几乎都被吸引到城墙上，城内留守的那些残兵，面对归月军的百战精锐，恐怕毫无还手之力。
这条暗渠连接着灵泉县地下四通八达的排水网络，但因年久失修，多处淤塞，污水横流，恶臭不堪。其具体路线图，整个灵泉县恐怕也只有县衙工房里那几个老工曹才知晓。洛长离早年为了生计，曾跟着他们修缮过几次水道，赚些辛苦钱，故而对此地颇为熟悉。
“妙啊。”洛长离心中暗赞，“归月军此次行动绝非临时起意，谋划如此周密，连这条几乎被遗忘的秘道都找到了。不知他们会不会顺道去解救魏大人？”
他决定跟着这支小队一起潜入。望着那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他忽然想到：若是师傅那般清冷绝尘、宛如天仙化人般的人物，也要跟着自己钻这种污秽之地……
“师傅，我跟着他们去看看就好，您……您就不用跟着我受这份罪了。”他下意识地对着周围的空气低声说道，仿佛那个白衣身影就在附近。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他，她或许真的在。
洛长离保持一段距离，悄然下水，巧妙地绕开了岸上望风的归月军士兵。当他通过那处被破坏的铁栅栏时，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断裂的茬口。
“这铁栅……原来有这么牢固吗？”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暗渠之内，归月军士卒点燃了火把用以照明，然而污水长期淤积产生的瘴气弥漫开来，许多士兵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脚步虚浮，甚至有人支撑不住倒下。
“坚持住！就快到了！”红娘子自己也感到有些摇晃，她奋力扶起身边一名快要晕倒的士兵，大声鼓励着。但其实，距离出口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洛长离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竟从一条岔路快速绕到了归月军小队的前方。他在一块看似普通的砖墙前停下，摸索片刻，抠下一块颜色略深的砖块，从墙后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大把干枯的红褐色叶子。
“这是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边响起。
“啊！”洛长离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回头，待看清那袭白衣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冷的金瞳时，才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师、师傅……您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徒弟我这小心脏，迟早被您吓出毛病来。”
“你对此地，倒是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白曜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把叶子上，“此叶散发异香，竟能压过此处污秽之气。莫非有解毒辟秽之效？”
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还能清晰分辨出这天香叶的淡香，师傅的感知真是超凡脱俗。洛长离心中暗忖。
“此物名为‘天香叶’。药效正如师傅所料，在这千年臭水沟里行走，离不开它。”洛长离扯下一片叶子，在指尖捻碎，将碎末含于舌下，一股清凉之意顿时驱散了部分恶心感。
“师傅您需要吗？”洛长离忽然单膝跪地，双手将那一大把天香叶奉上，动作夸张得带着几分戏谑。
“作怪！”白曜用冰凉的剑柄轻轻推开他的手，“区区瘴气，我自有法门抵御。”
她的目光顺势扫过墙中那不大的暗格，里面塞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零碎铜板、几块碎银，林林总总，杂乱无章。
“你巧取豪夺、藏匿私产的宝贝，倒是不少。”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洛长离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师傅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完美的朱唇，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不知师傅若是开怀笑起来，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美景。想到两人同样坎坷的身世，皆背负着血海深仇，未来的人生路上，真的还能有肆意欢笑的时刻吗？
洛长离心中蓦然一软，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永远守护身边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孤独的身影的冲动。
“哪有巧取豪夺？这都是徒弟我辛苦攒下的家当。”洛长离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将砖块塞回原处，试图掩饰，“这些天香叶也是别人嫌弃丢弃的。前年贾家商船清理货仓，扔了好几大包，我瞧着可惜，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一点一点搬进来藏好的。”
确实，市面上早有比天香叶更高效廉价的解毒药材。但对于此刻毫无准备、深陷瘴气困扰的归月军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灵药。
“量力而行，勿要逞强。”白曜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似乎欲走。
洛长离却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一片洁白的衣角，甚至下意识地凑近些嗅了嗅。
一股极其清淡、冷冽的兰花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其间。师傅……难道还用香粉？
“孽徒！”白曜手臂微抬，作势欲打。
洛长离赶紧缩回手，连忙解释：“师傅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您是怎么进来的？身上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沾上？”
白曜轻哼一声，也未见她如何动作，腰间佩剑骤然出鞘半寸，寒光一闪而逝！
嗤啦！
前方一处积水坑仿佛被无形利刃劈开，污水整齐地向两侧飞溅开来，露出坑底的黑泥，过了好一会儿，两边的水才缓缓合拢。
这……劈剑断水？！而且根本看不清她拔剑的动作！洛长离看得目瞪口呆，顿时明白了白曜是如何做到滴水不沾、片污不染地潜入这污渠之中了。
“勤加修炼，”白曜的身影已悄然向暗渠深处退去，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洛长离耳中，“终有一日，你的成就必将远胜于我。”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洛长离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半是憧憬，半是怀疑。他收敛心神，将大把的天香叶揣入怀中，整理了一下情绪，准备上演一场与归月军“意外”的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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