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如丝如雾,将灵泉县外的山林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朦胧之中。洛长离压低斗笠,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蹲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
前方,无数人影在雨幕和夜色中无声穿梭,黑压压一片,如同暗潮涌动。粗略估算,竟有数千之众!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人并非乌合之众——他们身着统一的白袍,即便在微弱月光和细雨下,那白色也异常醒目。袍角翻飞间,隐约可见内衬的甲胄寒光,人人腰佩兵刃,目光锐利,行动间自有章法,透着一股经年累月形成的肃杀之气。
洛长离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急切地搜寻,终于定格在队伍中一面被雨水打湿仍顽强飘扬的旗帜上。月光微弱,但那旗帜上的图案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沸腾——
一道清晰的月牙弧线!
“神月旗?!”洛长离几乎要低呼出声,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是归月军!他们来了!”
天乾开国之初,原天波道使令李真言拒不臣服,毅然弃官,于天乾元年组织义军,活跃于天波道各县,打出“归月”旗号,士兵皆着白袍,立志光复神月。其影响力如野火燎原,逐渐扩张至南方各道,成为天乾朝廷的心腹大患。归月军劫富济贫,剿匪安民,专与天乾官府作对,在民间极富威望。如今已掌控整个天波道及敦灵道北部数县,声势浩大。也多亏了他们将黑天匪主力死死拖在天波道境内,才使得其他地区未遭灭顶之灾。
在灵泉县听闻过无数传说的洛长离,内心早已向往不已。他按捺住激动,悄然潜行,远远跟着这支白色的洪流,朝着灵泉县方向而去。
……
灵泉县道衙大堂,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贾家一众“余孽”戴着沉重的枷锁,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贾千淳虽镣铐加身,仍努力挺直着微胖的腰板。贾浩元等家人跟在他身后,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此次朝廷以“黜置南巡,平灭匪患”为名,由行务省总督台派遣巡道使蒋宪,率领三千天璇卫精锐,总督南方六道军政要务——尽管这政令在早已半独立的南方能有多大效力,唯有天知地知。
太子陈思衡与濯缨公主陈琦婷坐在侧座旁听,太子脸上带着不耐,公主则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巡道使大人,”贾千淳声音沙哑却清晰,“贾家刚遭大难,死伤枕藉,未能盛礼迎接钦差,是贾某之过。”
蒋宪慢条斯理地将巡道使大印放在案上,抬了抬眼皮:“本官不计较这些虚礼,贾家主不必多言。”
“大人!”贾千淳提高声音,“请恕贾某斗胆相问,我贾家究竟所犯何罪,竟遭此灭门之祸?”
“私通贼寇,资助叛军。”蒋宪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私通贼寇?”贾千淳几乎要笑出来,却是惨笑,“大人!黑天匪攻破我贾府,杀我家人,劫我财物,令我贾家血流成河!我如何会私通黑天匪?望大人明察!”
“黑天匪?”蒋宪嗤笑一声,从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中翻捡片刻,抽出一叠信笺,猛地掷到贾千淳面前!“看看这个!归月军上个月的军粮,可是从你贾家‘赈灾’的粮仓里调拨的!白纸黑字,还有你贾家的私印和签名,你作何解释?!”
贾千淳倒吸一口凉气,捡起那些信笺,手指颤抖。上面的笔迹、印鉴,甚至某些只有贾家内部才知的暗记,竟然栩栩如真!他猛地抬头,怒视身后跪着的几个贾府幸存的高层管事。
内奸!府里出了内奸!
“好一招瞒天过海啊,贾家主。”蒋宪用惊堂木重重一拍案几,声响在大堂内回荡,“归月军乃朝廷钦定叛逆!你贾家身为灵泉大族,世受皇恩,竟如此不识大体,暗中资敌,对抗朝廷?!”
贾千淳眼见证据“确凿”,无法辩驳,心一横,冷笑道:“此事乃我贾千淳一人所为!与贾家其他人无关!我贾千淳行商数十年,走南闯北,只认一个‘理’字,只认保我商路平安之人!归月军剿匪安民,护我商队周全,我贾某感激不尽,资助些粮草,何错之有?敢问大人,黑天匪猖獗、烧杀抢掠之时,朝廷的兵马又在何处?!”
“爹!”贾浩元哭喊着想扑过来,被衙役拦住。贾千淳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深深的愧疚。
“你资助叛军,就是对抗朝廷!”太子陈思衡猛地站起,指着贾千淳怒斥,“区区一个卑贱商贾,竟敢在大堂之上如此嚣张!简直不知死活!”
“太子殿下息怒。”蒋宪连忙朝陈思衡拱手,随即摸着自己的胡须,看向贾千淳,语气放缓,却带着更大的压力:“贾千淳,本官原本要判你贾家满门抄斩,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识时务,肯向朝廷献上贾家所有资产,本官或可法外开恩,从轻发落,放过你贾家其他无辜族人。”
他话锋一转,声色俱厉:“你若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就休怪本官无情!贾家上下,鸡犬不留!”
贾千淳绝望地摇头:“大人,贾府早已被您抄检一空,哪还有什么资产?”
蒋宪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冷笑:“贾家号称灵泉巨贾,南方富甲一方,阖府上下就抄出二十多万两白银?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
“金银财宝尽被黑天匪劫掠一空!大人若想要,何不去向黑天匪索要?”贾千淳讥讽道。
“大胆贾千淳!”蒋宪勃然大怒,抓起那本账册狠狠甩到贾千淳脸上!坚硬的书脊瞬间划破他的眼角,鲜血顿时汩汩涌出,染红了他半张脸。
“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蒋大人,稍安勿躁。”一直沉默旁观的陈琦婷终于开口,她一个清冷的眼神,便让正要上前的禁军士卒僵在原地。“依本宫看,灵泉县贾府,恐怕也就这点家底了。即便我们掘地三尺,也难有更多收获。”
“可是殿下,此次抄家仅得二十万两,这与贾家名头实在不符,陛下那边……”蒋宪面露难色。
“父皇的旨意,本宫自然知晓,蒋大人不必忧心。”陈琦婷语气平稳,“贾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其财富又岂会全都聚于灵泉县这一处府邸?此事需从长计议,细细查抄其在各地的产业方是正理。暂且将贾府众人收押,严加看管便是。”
蒋宪沉吟片刻,只得首肯,挥手让人将贾家一众带下。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浑身湿透、急匆匆地奔入大堂,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禀蒋大人!殿下!城外十里处发现大批人马!皆着白衣,打神月旗,行军甚急,正向县城而来!”
“有多少人马?”蒋宪惊得站起身。
“夜色雨雾之中难以细数,但观其阵势,绵延不绝,至少四五千之众!”
“归月军……来得真快。”陈琦婷握紧了腰间宝剑,非但不惊,唇角反而微微扬起,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蒋大人,该请天璇卫诸将大堂议事,调集兵马,准备迎敌了。”
“好,好!全凭殿下安排!”蒋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应道。
……
灵泉县城墙之上,肃杀之气弥漫。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守城天璇卫禁军的脸颊上。火把在雨中顽强燃烧,发出噼啪声响,映照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孔。
忽然,远处黑暗的地平线上,亮起一片流动的银光——那是无数归月军白袍在微弱的月光和雨水中反射出的光芒,如同沉默的雪崩,向着城池压迫而来!
一位女将策马立于阵前,雨水打湿了她的战袍,却更显其身姿挺拔。她束着高马尾,发束上的银环在风中铮鸣作响,左颊一道淡淡的箭疤非但无损其容,反而为她英气的面庞增添了几分飒爽和故事。她身后,五千白袍军如潮水般有序展开阵型,鸦雀无声,军纪严明,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陈琦婷身着轻甲,外罩锦袍,立于城楼箭垛之后,冷静地观察着城下归月军的阵势,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有何御令?”天璇卫都统——此次南下的最高军事统领,上前躬身请示。
“将军是沙场老将,临敌指挥,不必在意本宫。”陈琦婷伸手指向阵前那员女将,“若本宫所料不差,此女便是归月军统领李晓月。相传她武艺超群,尤胜男子。将军可遣一员骁将出城搦战,先试试她的深浅,亦可挫其锐气。”
“末将遵命!”都统领命,随即派出一名以勇力著称的千户出战。
城头战鼓擂响,那千户挺矛跃马,冲出城门,直扑归月军阵前叫骂挑战。
李晓月端坐马上,微微一笑,并未亲自出战,只对身后一员壮汉道:“赵叔,有劳了。”
“遵命!”那名叫赵铁山的归月军将领声如洪钟,他扛着一对巨大的沉铁盾,策马冲出。盾面上布满深深浅浅的刀痕箭创,诉说着身经百战的过往。
天璇卫千户挺矛疾刺,却被赵铁山用一盾精准格开,另一盾顺势猛撞过去,巨大的力量竟直接将那千户的手腕震得粉碎!惨叫声中,赵铁山反手夺过对方长矛,毫不犹豫地一矛捅穿其咽喉!
整个过程不过数合!城头上的天璇卫禁军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惊骇之色。都统脸色难看,急令麾下最为骁勇的指挥使王焕出战。
王焕武艺明显高出一截,长枪如龙,攻势凌厉。赵铁山依旧以双盾硬接,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在一次剧烈的碰撞中,一面铁木复合的盾牌终于不堪重负,迸裂开来!然而就在盾牌碎裂的刹那,赵铁山竟用那半截锋利的盾缘,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悍勇姿态,猛地割开了王焕的脖颈!
鲜血喷溅三尺,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和战袍。老将喘着粗气,立于阵前。
城楼上,陈琦婷冷眼看着这一切。她金冠下的凤目微眯,忽然挥袖:“胡破虏,你去。”
“是!”身后一名沉默寡言的将领沉声应道。他如一头黑色的猎鹰,直接自数丈高的城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手中重戟一摆,带着恶风横扫向赵铁山!
“铛!”
一声巨响,赵铁山用剩余的单盾硬接了这一戟,却被震得连退三步,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他却浑不在意,反而扯开衣襟,露出布满累累旧伤的胸膛,大笑道:“哈哈哈!好小子!有点力气!老子当年在朔关道杀大周蛮子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穿开裆裤吃奶呢!”
胡破虏闻言,攻势骤然一停。他仔细看着赵铁山身上那些代表着荣誉与岁月的伤疤,沉默片刻,竟在阵前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胡破虏,曾任朔关道,镇北关百户。”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面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深刀疤,触目惊心。
两人目光交汇,竟生出几分英雄相惜之意。
“在下赵铁山,曾任朔关道,忠月军千户。”老将报出名号,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各为其主。”胡破虏沉声道,“兄弟,小心了。”
说罢,他再次提起重戟,攻势却比之前更加凌厉刚猛。赵铁山武艺本就略逊一筹,加之年迈力衰,又刚经过两场恶战,渐渐不支,但他眼神炽热,毫无退缩之意。
“赵叔,退后休息。”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白影如电,已掠过赵铁山身侧——
李晓月的双刀,终于出鞘了。
一道刀光如新月乍现,清冷诡艳,胡破虏那沉重的戟尖竟被无声削去半截!第二道刀芒紧随而至,快得只余残影,在他精钢胸甲上刮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留下深深的划痕!
城头之上,陈琦婷猛地捏碎了箭垛的一角——她见多识广,认得这刀法路数!那绝非中土常见的武功,其中融合了西南蛊苗族的神秘舞步,诡谲莫测,又夹杂着军中最直接高效的杀人技,艳丽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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