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许漓尽感觉自己像揣了个定时炸弹。
周梵那句“我的学习可就全靠你了”像个魔咒，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她试图假装忘记“帮扶”这回事，但赵昭昭隔天就在班会上重申了纪律，要求各帮扶小组本周内必须开展第一次正式辅导，并提交简单的记录。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
许漓尽看着手里空白的辅导记录表，又偷偷瞄了一眼后排那个睡得正香、蓝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显得毫无攻击性甚至有点……乖？的罪魁祸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让他学习？比让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
她捏着记录表，指尖用力到泛白，做了足足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慢吞吞地挪到周梵课桌旁。
他还在睡，侧脸枕着手臂，呼吸均匀。近距离看，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睡着的时候收敛了所有痞气和锋芒，倒真有点像……某种无害的大型犬科动物。
许漓尽被自己这个荒谬的联想吓了一跳，赶紧甩开。她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触感硬邦邦的，带着温热的体温。
没反应。
她又稍微用了点力，再戳一下。
“……烦不烦。”一声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的低哑嘟囔从臂弯里传来。
许漓尽手一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心脏咚咚直跳。
周梵慢悠悠地抬起头，蓝发有些凌乱，眼神惺忪，带着没睡醒的戾气。当他看清站在旁边、一脸紧张、手里还捏着张纸的许漓尽时，那点戾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的审视。
“小老师？”他挑了挑眉，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事？”
许漓尽把那张皱巴巴的记录表递过去，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班主任说……要、要开始辅导了，还要交这个……”
周梵看都没看那张表，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打了个哈欠，姿态懒散：“所以？”
“所、所以……”许漓尽卡壳了，在他那种“你能拿我怎样”的眼神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讲、讲题？”
“讲题？”周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扯起一个痞痞的弧度，“讲什么？我怎么睡觉才能更舒服？”
“……”许漓尽脸憋得通红，就知道会这样！
她攥紧了记录表，心里又委屈又无奈。她不敢逼他，可老师那边又没法交代。这种两头受气的感觉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周梵看着她眼眶微微发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明情绪。他啧了一声，伸手，不是去接记录表，而是直接抽走了她夹在记录表下面的、她自己正在做的物理习题册。
“这什么？”他随手翻着，上面是许漓尽娟秀工整的字迹，还有一些复杂的力学图示。
“我的……习题册。”许漓尽愣愣地回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周梵翻到一页，指着一道她打了问号、还没解出来的题目，抬头看她，眼神带着点挑衅：“这题，你会？”
那是一道难度不小的竞赛题。许漓尽老实摇头：“还没想出来。”
周梵嗤笑一声，把习题册扔回她怀里，动作算不上温柔：“你自己都不会，还教我？”
许漓尽抱着习题册，彻底哑口无言，脸颊烧得厉害，是羞的，也是气的。他明明就是故意刁难！
“行了，”周梵看着她那副快要自燃的样子，重新趴回桌子上，把后脑勺留给她，声音闷闷地传来，“别杵这儿了，影响我睡觉。辅导的事……再说。”
“再说”两个字，充满了敷衍。
许漓尽站在原地，看着他那颗蓝色的、毛茸茸的后脑勺，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默默地转过身，回到自己座位，把那张空白的记录表塞进书桌最里层，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一次出击，完败。
接下来的两天，许漓尽又尝试了两次，结果无一例外。不是被周梵三言两语堵回来，就是根本找不到他人——他要么在睡觉，要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孟睆那边倒是“进展顺利”，陈渡虽然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至少会象征性地坐在孟睆旁边，听着她讲，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玩孟睆的头发或者看着她走神，但表面功夫算是做到了。
对比之下，许漓尽更焦虑了。
周五下午，眼看着交记录的 deadline 就要到了，许漓尽愁得午饭都没吃好。她甚至想过随便编点内容交上去，但又怕被赵昭昭看出来，后果更严重。
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许漓尽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赵昭昭解释。
“尽尽，走啊？”孟睆挽着陈渡的胳膊过来找她。
许漓尽勉强笑了笑：“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孟睆看了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后排空着的、属于周梵的座位，了然地点点头，凑近她小声说：“别太逼自己了，周梵那人就那样，油盐不进。要不……我让陈渡去跟他说说？”
“别！”许漓尽连忙阻止。让陈渡去说？那跟直接挑衅有什么区别？她可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们先走了。”孟睆拍了拍她的肩，和陈渡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桌椅镀上一层暖金色。
许漓尽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那张依旧空白的记录表，准备硬着头皮去找赵昭昭。
就在她站起身时，班长路羽走了过来。他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沉稳，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榜样。他看着许漓尽手里的记录表，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关心：“许漓尽同学，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关于帮扶小组的。”
许漓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路羽了然地点点头：“周梵同学确实比较……有个性。如果需要帮助，或者他……为难你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是班长，有责任帮助同学，也可以向老师反映情况。”
他语气温和，但话语里对周梵的轻视和对许漓尽的维护显而易见。
许漓尽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不想通过打小报告的方式解决问题，她连忙摇头：“没、没有，他没为难我。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路羽看着她闪烁的眼神，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再多问，只是说：“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谢谢班长。”许漓尽低声道谢。
送走路羽，许漓尽更加心烦意乱。她拿着记录表，脚步沉重地走向教师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正要敲门，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赵昭昭带着怒气的声音。
“……周梵！你这是什么态度！帮扶计划是学校的决定，是为了你们好！许漓尽同学成绩优秀，性格又好，愿意花时间帮你，你看看你……”
许漓尽心里一紧，周梵在里面？
她停在门口，不敢进去。
接着，她听到了周梵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和冷感的嗓音，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
“赵老师，我没说不配合啊。”
许漓尽：“？？？”
赵昭昭似乎也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配合？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小组进行到哪里了？记录表呢？”
门外，许漓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周梵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坦然？
“进行了啊。许同学给我讲了几道数学题，挺耐心的。记录表……我忘了让她写。”
许漓尽在门外彻底懵了。他……他在说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进行辅导了？还讲了几道数学题？？
赵昭昭显然也有点意外，语气带着怀疑：“真的？讲什么了？”
“就……函数，还有几何什么的。”周梵回答得模棱两可，但听起来又很像那么回事，“赵老师，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不过她现在可能不在教室了。”
许漓尽握着记录表的手心开始冒汗。他这是……在帮她打掩护？还是单纯为了应付老师随口胡诌？
赵昭昭将信将疑，但周梵难得没有直接顶撞，态度也算“端正”，她也不好再深究，只能训诫了几句：“既然开始了就好好保持！别辜负许漓尽同学的一片苦心！下次记得把记录表补上！”
“知道了。”周梵应得干脆。
脚步声靠近门口，许漓尽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几步，假装刚走过来的样子。
办公室门打开，周梵单手插兜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她，脚步顿了一下，蓝发下的眼睛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许漓尽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刚才……算是帮了她吗？
虽然方式如此别扭，甚至带着谎言。
但至少，他开口了，没有让她一个人面对老师的责问。
许漓尽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空白的记录表，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走进办公室。
她转身，朝着周梵离开的方向望去，走廊已经空无一人。
许漓尽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记录表仔细折好，放回书包。
第一次“辅导”，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勉强……过关了？
但现实的难题依旧横亘在眼前——怎么让周梵真正开始学习？
他那种敷衍又恶劣的态度，让她完全无从下手。打不得，骂不得，连说重话都不敢。
许漓尽愁得晚上都睡不踏实，连梦里都是周梵顶着那头蓝毛，嚣张地对她说：“小老师，这题，你会吗？”
周末晚上，她对着摊开的物理课本和旁边空白的辅导记录表发呆，脑子里一团乱麻。忽然，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那些校园小说里，不是经常有学霸女主改造校霸男主的桥段吗？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许漓尽平时很少看这类小说，她更喜欢看一些文学名著和散文。但此刻，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偷偷摸摸地打开手机浏览器，手指悬在搜索框上，脸颊有些发烫。
她做贼似的输入关键词：“校园小说学霸校霸辅导功课”。
页面瞬间跳出一大堆结果，花花绿绿的封面，标题一个比一个夸张——《冷面校霸爱上我》、《学霸她又甜又飒》、《他的小祖宗》……
许漓尽的脸更红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其中一本看起来相对“正常”的。
开头几章，女主就被安排去辅导桀骜不驯的男主。许漓尽看得格外认真，试图从中汲取经验。
小说里，女主通常都是气场全开，直接把试卷拍在男主桌上，冷着脸说：“今天不做完这套题，别想走。”
许漓尽代入了一下自己把试卷拍在周梵桌上的场景……瞬间打了个寒颤。画面太美不敢看，她估计会被周梵那冰冷的眼神冻死。
还有一种套路是，女主用美食诱惑。比如，带着自己做的便当，对男主说：“你做完这些题，我就把便当给你吃。”
许漓尽想了想自己那仅限于煮泡面煎鸡蛋的厨艺，以及周梵那张对什么都好像没什么兴趣的厌世脸，默默pass了这个方案。他那种大少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她又点开另一本。这本的女主更绝，直接威胁男主：“你不学？那我就去告诉老师/你爸！”
许漓尽：“……”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告诉老师？周梵连教导主任都不怕。告诉他爸？想起周梵提起家人时那冰冷的眼神，许漓尽觉得这招不仅没用，还可能引爆核弹。
她不死心，继续翻找。有的小说里，女主是靠无限的耐心和温柔感化男主，一遍不会讲两遍，两遍不会讲三遍，直到男主被她的坚持打动……
许漓尽想象了一下自己对着睡着的周梵或者心不在焉玩手机的周梵，一遍遍讲题的画面……估计没把他打动，先把自己给磨没了耐心。而且，她对着周梵就紧张，话都说不利索，哪来的无限温柔？
越看越绝望。
这些小说里的方法，要么太强硬，她不敢；要么太迂回，她觉得不现实；要么就纯粹是主角光环，毫无参考价值。
“唉……”许漓尽把手机扔到一边，泄气地趴在了书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小说果然是骗人的。
现实里的校霸，根本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滚刀肉！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边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和老师的压力，一边是根本无法沟通的帮扶对象。
难道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等着下次被赵昭昭叫去办公室训话吗？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孟睆发来的消息。
【孟睆】：尽尽，在干嘛？周梵那边有进展了吗？[坏笑]
许漓尽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回复：【没有……他根本不搭理我。我都快愁死了。】
【孟睆】：啧，我就知道。陈渡那家伙虽然也混，但好歹给我点面子，装装样子。周梵那是真大爷。
【许漓尽】：[哭泣.jpg] 我连装样子都骗不过他。
【孟睆】：要不……你试试投其所好？
许漓尽一愣：【投其所好？】
【孟睆】：对啊，他喜欢什么你就从什么入手呗。比如他喜欢打球？喜欢玩游戏？你总不能硬按着他头让他学吧，得找点他能接受的方式。
喜欢什么？
许漓尽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周梵喜欢什么？
她只知道他喜欢抽烟、喝酒、打架、跟校内外的人混在一起、开车……这些哪一样跟学习沾边了？难道要她陪他去抽烟喝酒打架吗？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对。
许漓尽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开学考数学那天，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却长时间地落在……她的手上？或者说，是她正在演算的草稿纸上？
还有他随手翻看她习题册时，虽然语气嘲讽，但眼神似乎在她那些复杂的力学图示上停留了一瞬？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难道……他并不是对所有的“学习”都反感？只是对按部就班的、枯燥的课本知识没兴趣？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她重新拿起手机，退出小说阅读界面，打开了购物软件。她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趣味物理实验”、“挑战逻辑思维的数学谜题”、“烧脑机关书”……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各种新奇有趣的科普书籍和思维游戏道具，许漓尽深吸一口气。
死马当活马医吧。
既然常规方法行不通，那就……剑走偏锋试试？
万一呢？
她挑选了几本看起来比较有趣又不那么幼稚的书籍和一套据说很考验耐心的机械组装模型，加入了购物车。
点击付款的那一刻，许漓尽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她这算不算是……在“讨好”周梵？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发烫，但心底又隐隐生出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或许，这条路，真的能走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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