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青指着候在一侧的马车:“江姑娘,也许你需要我们王爷的帮助。”
江溱目光顺着无青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显眼的暗金色的“楚”字刺着江溱眼睛发疼,藏在衣袖中的手不断捏紧,骨节泛了白。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江溱抬步向着马车走去。身后的素衣刚准备跟过去,无青用剑挡在她身前:“我们王爷只见江姑娘一个人。”
江溱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上了马车。
无青向着素衣抱拳,几个快步翻身上车,掉转马头而去。
马车走的不是很快,江溱的思绪随着不断摇晃的马车逐渐恍惚起来,忽然间想起当年从明安寺回京的那段路程。
“铃铃铃!铃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树林里,日光穿透茂密的树丫,投射出不断流转变换的光影。
“哥哥哥哥!快还给我!”年幼的江溱穿着粉紫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在这层层叠叠的绿色中,像一朵娇嫩懵懂的花骨朵一样飞舞着。
“哈哈哈,小鱼小鱼快快游,小铃铛身前跑身后!小鱼小鱼游去哪,铃铛声儿呼唤你!小鱼小鱼……”
江颂手间拎着一对小巧的铃铛,往前跑时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飞舞的花骨朵有没有追上来。
“颂儿!”一道严厉的女声传来,两人身形同时一顿,崔??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上车来,要走了。”
江颂看了看江溱,默默的将手中的铃铛塞在江溱手中,小跑过去上了马车。
江溱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握着那对铃铛。一大片白云挡住了太阳,周遭瞬间暗了下来,江溱抬起头,透过枝桠看着那片白云。
“小鱼!来,到阿爹这里来!”
还没有等江溱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江承灼的大掌托了起来,稳稳地抱在了怀中。江承灼一边往马车走一边问:“小鱼儿刚刚在看什么呢?”
小江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视线未曾离开过那片云:“阿爹,白色的云挡住了太阳,为什么我的身边却变暗了呢?”
江承灼哈哈一笑,掀开车帘钻进了马车,大掌拍了拍江溱的后脑:“许是天公昨晚没有休息好,一时看错了颜色,竟将那白云看作了黑云?让我们小鱼儿受惊啦!”
小江溱被这回答逗得咯咯笑,仍坐在江承灼怀里,一双胳膊勾着江承灼的脖子,小腿晃呀晃,一路上,问了许多许多天马行空的问题。
车轮吱嘎吱嘎的响着,铃铛碰撞的声音清脆又明亮,马车里时不时流淌出一阵笑声……
江溱捂着双眼,低下头闷闷地笑着,没发出声音。慢慢的,曲起的指关节处汇聚了一滴滴晶莹的泪,随着马车颠簸的节奏晃着,晃着……
“吁!”
无青将马车停好,天色尚早,上早朝的官员们都还没有出来,斜对面一辆不怎么惹人注意的马车看到无青后,悄悄调转了马头,沿着另一条路离开了。
无青倚靠着车厢,压低声音道:“江姑娘,王爷还未出来,你且耐心等等。”
里面没有回话,无青也没有再多言,算了算时辰觉得楚怀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便闭上眼假寐,毕竟一夜没睡,刚闭上眼便觉得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
江溱擦了擦脸上的泪,掀起侧帘的一角朝外张望,意识到自己在宫门口后,只觉得一时气闷。
没过多久,一群朝臣便出了宫门,或乘马车或步行离开。无青睁开眼,四处寻了寻楚怀和即墨的身影,侧过头道:“王爷没有出来。”
无青双臂抱在胸前,眯着眼瞧着这些三三两两从马车旁经过的官员,其中不乏有低声讨论的人。
“你说今日陛下为何不上朝啊?”
“恐怕昨夜诏狱的事又牵连起了什么旁的人或事?不是说陛下与摄政王和两位丞相在御书房中谈了一夜吗?恐怕……还没说完呢”
“此事牵扯甚广……我等莫要妄言,小心惹上杀身之祸。”
两人渐渐走远,无青紧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宫内。江溱虽然听的不完全,却也断断续续拼凑出了些消息,竭力地克制着翻涌的泪光。
御书房
陈??又一口茶水下肚:“时候不早了,三位也一夜未睡,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三人听了齐齐拱手作揖,退出御书房。楚怀依旧面色淡淡,三个人朝宫外走,却都默契的未发一言。
将出宫,三人又一言不发的互相行了礼,各自分散。
即墨拍了拍衣袍,跟在楚怀身后,四处看了看才低声道:”江姑娘在马车上。”
楚怀面上不变,脚下的步子却是快了起来。
无青半眯的双眼猛地睁大,坐直身子盯着楚怀渐近的身影。
一夜未眠,楚怀神态中染上些许疲色,无青跳下马车摆好脚凳,楚怀掀起衣袍,踏着脚凳钻进马车。
楚怀身形高大,江溱看他钻进来,下意识往马车一角躲,戒备地看着他。
马车内一时有些寂静,无青拉着缰绳刚准备促马离开,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楚大人!楚大人等等!”
无青勒紧缰绳,方维良扶着摇摇晃晃的官帽,脚步仓促地往这边跑。
即墨侧过头道:“王爷,吏部尚书方维良方大人。”
江溱一时有些慌张,对上楚怀镇定的视线后咽了咽口水,楚怀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点了点示意江溱不要出声。
方维良走近马车,躬身道:“楚大人,今日陛下未曾上朝,我原本是想上奏问问林兆舟林大人被流放后新的布政使该任用何人。不知......楚大人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楚怀没有掀车帘:“任用何人,我想方大人的心中也有合适的人选,今日陛下身体不适,方大人不如等明日上朝时上奏折,问问陛下的意思。”
“毕竟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应该以陛下的意思为主。你说是吧,方大人。”
方维良垂首听着:“楚大人说的是,下官明白了。”
无青促马朝前走,方维良抬头目送着马车离开,脸上漏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衣袍背身往反方向离开了。
楚怀抿了口茶水:“诏狱一案陛下虽然已经下旨要严查,但是你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江溱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我知道。”
楚怀有些意外地偏过头看着江溱,一身白衣,脸上还挂着没有擦去的泪痕,身体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而展现出一种病态的柔弱,却又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
与记忆中的人,倒是别无二致。
江溱察觉到楚怀的视线,却没有回看过去,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知道,你们都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以前有皇商这个身份的时候或许还会给江家几分薄面,如今家道中落。狡兔死,走狗烹。纵使陛下下旨,也无法为我阿爹和大哥讨回一个公道。”
江溱回头看着楚怀,泪水顺着鼻梁斜淌而下,唇瓣因为极度压抑的情绪而颤抖着:“这就是官,这就是,天家。”
楚怀一时哑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江溱却先抬手抹掉了眼泪,扭过头缩在一角不再说话。
半晌,江溱深吸一口气:“你......”话出口时却顿住了。
楚怀微微皱着眉头,头侧偏着,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江溱抿了抿唇,又缩回去沉思着。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无青掀起车帘:“王爷,到了!”
楚怀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还带着未消退的红血丝,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江溱见他醒了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早一开始你打算去击鼓鸣冤吧,或是跑去找霍韦与他理论。”
江溱不语,今早慌乱之间她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虽然表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但无路可走的她的确在第一时间想要去登闻鼓鸣冤。
“江家的事情本就非同小可,现在又突然出了人命,喊冤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将你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江家被蒙上子虚乌有的罪名,看着杀死我至亲的人逍遥法外吗?”江溱声音带着嘶哑。
楚怀神色依旧未改,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可这世上不公之事何其多,这世间,生来就是强者立于山巅睥睨众生,弱者伏于泥潭求生无门。强弱,云泥之别。不公,才是常态。”
“陛下对江家已经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江溱,现在的你,不但什么都做不了,反而你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触怒了圣上,整个江府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江溱有些恍惚地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楚怀顿了顿开口道:“我让无青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江溱没有回话,她抬起头看着楚怀准备钻出马车的背影,楚怀的身影在她盈满了泪水的眼中显得有些扭曲。
忽然,楚怀身形一顿,一向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偏过头看着将头埋住的江溱,以及自己被紧握住的左手。
软乎乎的,像是有一个面团包裹住了自己的手,楚怀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江溱手上出了汗,抓着楚怀的右手有些往下滑,她仓促地松开又紧紧抓住,生怕楚怀将她的手甩开。
车帘已经掀开,无青歪着头偷看的眼睛瞬间瞪大,即墨当机立断地掐住他的脖子往远处走。
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终于,江溱将头抬了起来,泪水断了线地流,她的手因为情绪的极度变化逐渐无力,几乎要抓不住楚怀了。
楚怀察觉到江溱的手在不断地往下滑,急忙用力握紧了。
“帮帮我……楚逾白......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江溱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呜咽地乞求着。
楚怀慌乱地半跪在江溱身前,犹豫了一下,缩回了快要落在江溱面颊上的手,从怀中掏出帕子放在江溱眼前。
江溱没有接过帕子,执拗地看着楚怀。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的温度不断刺激着楚怀的神经,回忆中的温度与现实的温度逐渐重叠……
“好。”
“我答应你。”
…………
坐在不断摇晃的马车里,江溱从怀中摸出两对被串起来的铃铛,用手轻轻抚摸着。
两对铃铛,一对做工精致,小巧玲珑,另一对却显得有些粗糙,有些地方还有磕碰的痕迹。
江溱侧过头看着已经空掉的座位,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只有躺在身边的帕子在提醒着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要与一个人纠缠在一起。
一个,她曾发誓永不相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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