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上,苏迟第一次见到江临。
九月的阳光毒辣,透过礼堂破旧的玻璃窗直射进来,照得他后颈发烫。劣质校服布料摩擦着皮肤,汗液在腋下洇出深色的痕迹。苏迟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努力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下面请学生代表,高一(1)班江临同学发言。"
掌声雷动。苏迟抬起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上台。阳光突然变得温柔,在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金边。白色校服一尘不染,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喉结在领口若隐若现。他的声音像冰镇过的山泉水,清冽干净。
"......作为南城一中的新生,我们应该......"
苏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黏在那张脸上——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像用刀刻出来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江临的眼睛扫过台下时,苏迟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仿佛被那目光烫到了。
"喂,你的校服怎么是旧的?"旁边男生突然捅了捅他胳膊。
苏迟僵住了。母亲为了省钱,给他买了二手校服,袖口已经磨得起毛。他下意识把手臂缩到胸前,指甲掐进掌心。
"关你屁事。"他声音很低,却带着刺。
男生夸张地往后仰:"穷鬼还挺凶。"
周围响起几声嗤笑。苏迟感觉有无数道目光刺过来,像针扎在皮肤上。他死死盯着地面,水泥缝里有只蚂蚁在爬。
台上的声音忽然停了。苏迟抬头,正对上江临的目光——不,江临看的不是他,是这片骚动的区域。但那眼神让苏迟如坠冰窟:平静的,淡漠的,像看一块石头或者一团空气。然后江临继续念稿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散会后,苏迟被班主任叫住。
"苏迟是吧?"女老师推了推眼镜,"你入学成绩很好,但在这里要守规矩。刚才怎么回事?"
"他们先——"
"不管谁先谁后,闹事会影响班级评优。"老师打断他,"还有,你的校服尽快换新的,学校有规定。"
苏迟攥紧拳头。三百块一套的校服,是他家半个月的菜钱。
走廊上,江临被一群学生围着,像众星捧月。有人递给他一瓶水,他礼貌地道谢,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苏迟站在拐角阴影里,看着他们走远,喉咙发紧。
放学后,苏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江临的座位前,伸手摸了摸桌面。木质纹理光滑冰凉,桌角刻着几个小字——"江临"。他掏出小刀,在旁边刻下更小的一行:"苏迟"。刻完又后悔了,用指甲使劲抠,直到字迹模糊不清。
垃圾桶里有张江临扔掉的草稿纸。苏迟趁没人注意,飞快地捡起来塞进书包。回家后,他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那张纸。是开学典礼的发言稿,修改过几次,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苏迟把纸片按在鼻尖深吸一口气,闻到淡淡的薄荷味。
"变态。"他小声骂自己,却把纸片夹进了日记本。
第二天早读前,苏迟躲在楼梯拐角。他知道江临七点二十准时到校,走西侧楼梯。脚步声响起时,苏迟的心跳快得发疼。他假装系鞋带,蹲在台阶上。
江临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微风。洗发水的味道,还有某种说不清的、干净的气息。苏迟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对方。
"抱歉。"江临后退半步,礼貌而生疏。
苏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江临的眼睛在晨光中是浅褐色的,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点了点头,绕开苏迟继续上楼,像绕过一根柱子。
这微不足道的互动让苏迟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坐在树荫下,远远看着江临打篮球。白色短袖被汗浸湿,贴在背上,随着跳跃的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线。苏迟喉咙发干,拧开矿泉水猛灌,水顺着下巴流到衣领里。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篮球砸在他脚边。
苏迟抬头,是昨天嘲笑他的男生,叫王什么来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
"没什么。"苏迟站起来想走。
"哎,别走啊。"王同学拦住他,"听说你妈在菜市场卖鱼?怪不得你身上一股腥味。"
血液冲上头顶。苏迟一拳挥过去,被轻松躲开。几个人围上来,推搡着他。有人从后面踹他膝窝,苏迟跪倒在地,手掌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人群立刻散开。苏迟爬起来,看见江临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篮球。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轮廓镀着金边,像一尊神像。
"没事,闹着玩呢。"王同学讪笑着。
江临的目光扫过苏迟擦破的手掌,又移开。"老师来了。"他说。
人群作鸟兽散。苏迟站在原地,掌心火辣辣地疼。江临已经转身走远,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苏迟在日记本上写道:
"江临今天和我说话了。他说'抱歉',还有'你们在干什么'。一共八个字。他的手很好看,指甲是粉色的。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蚂蚁。如果他肯多看我一眼,我可以去死。不,我要活得比谁都长,我要——"
写到这里,苏迟停下笔。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把日记本塞到床垫下,他摸出小刀,在手臂内侧划了一道。疼痛让他清醒。血珠渗出来,他用舌尖舔掉,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第二天,苏迟提前半小时到校。他把一个信封塞进江临的课桌——里面是他熬夜抄写的数学笔记,字迹工整到不像他自己的。整个上午,他不敢往那个方向看。直到午休时,看见江临拿着信封走向垃圾桶。
"同学,"江临突然转头,"这是你的吗?"
苏迟僵在原地。江临走过来,把信封递给他:"放错课桌了。"
信封没拆。苏迟接过时碰到江临的指尖,冰凉得像大理石。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扼住。江临已经走开了,背影挺拔如松。
放学后,苏迟躲在男厕所隔间,拆开信封。笔记原封不动,多了一张便签:"谢谢,但我不需要。建议你专注自己的学业。"字迹工整得刺眼。苏迟把便签撕成碎片,冲进下水道。
周五的班会上,班主任宣布月考成绩。江临年级第一,苏迟第二,差了三分。掌声响起时,苏迟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他通宵复习的那晚,母亲在隔壁咳嗽了一整夜。
"下次我会考第一。"苏迟在日记里写道,"我要让他记住我的名字。我要——"
墨水在纸上晕开,他划掉了后半句。
周末,苏迟跟着母亲去菜市场。鱼腥味充斥鼻腔,他机械地刮着鱼鳞,血水溅到脸上。母亲突然问:"在学校开心吗?"
"嗯。"
"有交到朋友吗?"
苏迟想起江临冷淡的眼睛。"有。"他说。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就好。你要争气,将来别像妈一样。"
苏迟点点头,继续刮鳞片。一条鱼突然挣扎起来,尾巴甩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掐住鱼鳃,用力砸在案板上。鱼不动了,眼珠浑浊地凸出。
回家路上,苏迟绕道去了市中心。高档商场橱窗里,模特穿着和江临同款的运动鞋,标价四位数。他站在玻璃前,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瘦小,阴郁,像条营养不良的野狗。
周一的生物课上,老师讲解生态系统:"鲸鱼死后沉入海底,尸体可以供养整套生态系统数十年,这种现象叫鲸落。"
苏迟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头鲸鱼,然后涂成黑色。下课时,他故意落在最后,等江临经过时把笔记本"不小心"掉在地上。江临弯腰帮他捡起来,瞥见那幅画。
"画得不错。"他说,语气像在评价天气。
苏迟接过本子,指尖发颤。这是江临对他说的第十三个字。
那天晚上,苏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头鲸鱼,沉在漆黑的海底。江临站在岸上,白衣胜雪,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苏迟在腐烂,而江临浑然不觉。
醒来时,枕巾是湿的。他摸到床垫下的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道:
"我要做一场鲸落。我的爱会沉在最深的海沟里,腐烂成泥,滋养他的一生。他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感激。但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宿命。"
窗外,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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