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来到了高三下学期,临近高考的日子。
一天,苏迟在凌晨三点被电话惊醒。
"市立医院急诊科。"陌生女声说,"你母亲脑溢血,需要立即手术。"
电话挂断后的寂静中,苏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机械地穿上外套,抓起书包,冲出阁楼。五月的夜风带着凉意,路灯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圈。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眼睛发痛。护士递来一叠表格:"家属签字,马上手术。"
苏迟盯着"手术风险告知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手指颤抖。手术费预估六万元,后续治疗另算。他书包里装着今天刚领的物理竞赛奖金——五千元,原本是准备交给母亲的学费。
"能...能分期付款吗?"苏迟声音嘶哑。
护士看了他一眼:"先签字,钱的事后面再说。"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苏迟坐在走廊长椅上,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像锤子敲在太阳穴上。母亲早上还好好的,笑着给他煎了荷包蛋,怎么晚上就...
"苏迟?"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江临站在走廊拐角,穿着便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苏迟的第一反应是幻觉——连续熬夜复习的后遗症。
"真的是你。"江临走近,眉头微蹙,"出什么事了?"
苏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指了指手术室的门,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动作笨拙得像哑剧演员。
江临的表情变了:"你母亲?"
苏迟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头发乱如鸟窝,眼睛布满血丝,校服扣子还扣错了一颗。而江临一如既往地整洁,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像是刚从什么高级场所回来。
"我父亲是这里的顾问。"江临说,仿佛解释他为何深夜出现在医院,"需要帮忙吗?"
苏迟摇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最不想在江临面前展现的就是脆弱。但江临已经坐到了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什么病?"江临问。
"脑溢血。"苏迟声音干涩,"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和高血压..."
沉默。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轮子声,某个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苏迟盯着自己的鞋尖——廉价运动鞋,鞋底已经磨平了。
"医药费呢?"江临突然问。
苏迟的肩膀绷紧了:"我会想办法。"
江临没再说话,只是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几分钟后,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江临起身和他低声交谈。苏迟听见"费用减免"、"特殊申请"之类的词,但脑子太乱,无法串联成有意义的句子。
"李主任会处理。"江临回来时说,"你可以专心照顾你母亲。"
苏迟抬头看他,胸口发紧:"为什么帮我?"
江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举手之劳。"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苏迟心里。六万医药费对江临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他却是天文数字。阶级差距在这一刻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谢谢。"苏迟生硬地说,"但不用了。"
江临挑眉:"你确定?"
"我确定。"苏迟抬头直视江临的眼睛,"我会自己解决。"
江临看了他几秒,点点头:"随你便。"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恭喜你物理竞赛获奖。"
苏迟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江临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天亮时分,医生终于出来:"手术成功,但需要观察48小时。"
母亲被推出来时,苏迟几乎认不出她——脸色灰白,头上缠着绷带,插着各种管子。护士说可以进去看五分钟。苏迟站在病床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曾经灵巧地刮鱼鳞的手,现在冰冷得像大理石。
"妈..."他声音哽咽,"我在这儿。"
母亲的眼皮颤动,似乎想睁开但失败了。她的嘴唇动了动,苏迟俯身去听。
"书...包..."母亲气若游丝,"复习...资料..."
苏迟的眼泪砸在白色床单上。这时候了,母亲还惦记着他的高考。他抹了把脸,从书包里掏出物理笔记:"我带了呢,您别担心。"
母亲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满意了。护士进来请他离开,苏迟依依不舍地松开母亲的手。
住院部大厅,苏迟翻出所有银行卡和现金——五千二百三十六元八角。他盯着这笔"巨款",计算着能撑多久。手机突然震动,是班主任的信息:"保送名单出来了,有你。北大物理系,明天来签协议。"
苏迟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北大,但不是法学院。物理系和江临未来的轨迹毫无交集。
"不。"他回复,"我要参加高考。"
班主任立刻打来电话:"你疯了?高考有风险!"
"我要考法学院。"苏迟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坚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因为江临?"
苏迟没有回答。班主任叹了口气:"随你吧。但别后悔。"
挂断电话,苏迟回到病房外的长椅上,摊开复习资料。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他的自习室。护士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没人赶他走。
中午,苏迟去缴费处询问分期付款的事。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先交两万押金,剩下的分期。"
苏迟递上所有现金:"先交这些,剩下的我一周内凑齐。"
工作人员终于抬头看他:"学生?"
"嗯。"
"有医保吗?"
"没...没有正式工作。"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递回一部分现金:"先交三千吧,剩下的...唉,去找社工部填个救助申请。"
苏迟道谢,转身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江临的父亲,西装革履,正和几位医生边走边谈。男人眉眼间有江临的影子,但更加锐利,举手投足间透着上位者的气势。他们经过苏迟身边时,谈话飘进耳朵:"...医疗纠纷案...恒信律所已经接手..."
恒信。江临父亲的事务所。苏迟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江临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成绩和家境,还有整个世界的差距。
回到病房外,苏迟继续埋头复习。母亲的情况稳定了些,但还没醒。护士说可以多待一会儿,苏迟就把资料摊满了整张陪护床。
"民法...刑法..."他喃喃自语,划重点的手指在发抖。已经36小时没睡了,眼前的字开始跳舞。恍惚间,他看见江临站在病房门口,穿着校服,表情复杂。
"你来干什么?"苏迟问。
幻影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几步。苏迟伸手去碰,却抓了个空。再抬头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幻觉,又是幻觉。
第三天,母亲终于醒了。她虚弱地微笑,第一句话是:"复习得...怎么样?"
苏迟眼眶发热:"很好。民法已经过完两遍了。"
母亲点点头,又睡了过去。医生说是好现象,但需要长期静养。医药费账单已经涨到八万,社工部批了两万救助金,还差一大截。
晚上,苏迟去了码头。工头看见他,摇摇头:"你妈的事我听说了。今晚有批急货,双倍工资,干不干?"
苏迟点头。那晚他搬了四吨冷冻海产,腰几乎断掉。凌晨回家时,手指冻得失去知觉,但口袋里多了八百元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白天在医院复习,照顾母亲;晚上去码头或工地打工。睡眠被压缩到每天三小时,咖啡和风油精成了主食。苏迟瘦了一圈,颧骨凸出,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但复习进度一点没落。
五月底的一天,苏迟从社工部回来,发现护士站有个包裹:"刚才一位先生留给你的。"
牛皮纸包裹,没有署名。苏迟拆开,是一套完整的法学备考笔记,字迹工整,重点用不同颜色标注,边角还有批注。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祝早日康复。——J"
J。江临。
苏迟捧着笔记,胸口发烫。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江临认可了他的目标,甚至提供了帮助。他小心地翻看每一页,仿佛那是出土文物。在刑法分则那章,他发现一行小字:"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的界限是高频考点。"
母亲的情况逐渐稳定,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苏迟把江临的笔记和之前的资料整合,制定出最后冲刺计划。病房成了他的战场,母亲是他的哨兵——每当他想放弃,看见母亲虚弱但坚定的眼神,就又有了力量。
高考前一周,母亲坚持出院。"在家休息一样。"她说,"省下的钱给你上大学用。"
苏迟不同意,但拗不过母亲。他们回到阁楼,母亲躺在床上指挥他整理复习资料。那晚,苏迟梦见自己站在北大校园里,江临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高考当天,母亲早早起来,给他煮了碗长寿面。"加油。"她拍拍苏迟的肩,"别紧张。"
苏迟点头,喉咙发紧。这两天的考试将决定他能否追上江临的脚步。考场外,他意外看见了江临——作为学生代表来送考。两人目光相遇,江临微微点头,苏迟回以同样的动作。没有言语,但某种默契在无声中建立。
考试出奇地顺利。最后一科结束,苏迟走出考场,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校门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他搜寻着母亲的身影,却看见江临站在梧桐树下,似乎在等人。
苏迟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考完了。"
江临转身:"感觉如何?"
"还行。"苏迟顿了顿,"谢谢你...的笔记。"
江临点头:"不客气。"
沉默。远处有家长欢呼,有学生哭泣。苏迟盯着江临的侧脸,阳光在那人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你...什么时候去美国?"苏迟问。
江临看了他一眼:"八月。"
"哈佛?"
"嗯。"
又是一阵沉默。苏迟想问"为什么不是北大",但没敢开口。也许江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上同一所大学,也许那些笔记只是怜悯。
"苏迟!"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身,看见母亲站在校门口,手里举着一把破旧的遮阳伞。江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可能是没想到苏迟的母亲如此瘦小、苍老。
"我先走了。"江临说,"再见。"
苏迟点头,看着江临走向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窗摇下的瞬间,他看见江临的父亲——西装革履,面容严肃。男人看了苏迟一眼,眼神锐利如鹰,然后车窗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那是你同学?"母亲问。
"嗯。"苏迟接过伞,"我们回家吧。"
高考放榜那天,苏迟早早到了学校。公告栏前已经挤满了人,他站在外围,心跳如雷。班主任看见他,笑着招手:"苏迟!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苏迟走到公告栏前,在"北**学院"的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松了口气,随即急切地搜寻江临的名字——不在北大,不在清华,不在任何一所国内大学。
"江临去了哈佛。"班主任低声说,"全额奖学金,法学院和政治学双学位。"
苏迟僵在原地。哈佛。半个地球之外。江临从未打算和他上同一所大学,那些笔记只是...只是什么?怜悯?鼓励?还是单纯的礼貌?
回到家,苏迟把录取通知书给母亲看。母亲哭了,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那张纸,仿佛那是无价之宝。"我就知道你能行。"她哽咽着说。
晚上,苏迟翻开日记本,画了一头鲸鱼,沉在漆黑的海底。鲸鱼上方是一艘远洋轮船,甲板上站着小小的江临,正驶向远方。
"无论你逃到哪里,"苏迟写道,"我都会追上你。"
窗外,夏夜的星空浩瀚无垠。苏迟想起江临的眼睛,也是这般遥远而冰冷。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绝望,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鲸鱼终于接受了沉没的命运,开始享受深海的压力。
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也许更久。但总有一天,他会站在与江临相同的高度,然后...然后怎么样?苏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场追逐远未结束,只是换了更大的舞台。
母亲在隔壁房间咳嗽,声音闷闷的。苏迟合上日记本,去给她倒水。生活还要继续,目标已经设定。哈佛太远,但恒信律所就在本市——江临父亲的事务所,江临终将回归的地方。
"我会等你,"苏迟对着夜空轻声说,"然后,我们会真正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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