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锋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休息室里,苏迟的咖啡已经凉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案件材料,眼睛酸涩得像被砂纸摩擦。入职三天,工作十八小时,睡眠六小时。带教律师张绍峰——那天在宿舍楼下偶遇的合伙人——丢给他一摞金融诈骗案的卷宗:"周五前看完,找出漏洞。"
"小苏,别太拼了。"同期实习生林妍递来一杯新咖啡,"张律师的案子都是硬骨头。"
苏迟道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案子被告方是家小型投资公司,原告是...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恒信集团旗下子公司。虽然不是直接对阵恒信,但已经足够近了。
"你脸色不太好。"林妍凑近,"需要帮忙吗?"
苏迟摇头,把椅子挪远几寸。林妍身上昂贵的香水味让他想起恒信大厦大堂里的气味——那种混合了金钱与权力的味道。
深夜十一点,其他实习生陆续离开。苏迟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翻阅卷宗。被告公司的财务报告有问题——不是专业人士很难发现的细节:第三季度突然增加的应收账款,与同期客户名单对不上;某些支出的发票号码连号,像是批量购买的...
这些细节让他想起高中时研究江临的习惯——同样抽丝剥茧的观察,同样近乎偏执的专注。只是现在,这种能力终于有了正当用途。
凌晨两点,苏迟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梦里他站在法庭上,对面是江临,西装笔挺,嘴角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法官宣判:"被告胜诉。"江临转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醒醒。"
苏迟猛地抬头,张绍峰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他昨晚整理的疑点清单。
"有点意思。"张律师把清单放在桌上,"但还不够。财务造假只是手段,我们要证明的是对方明知造假仍提供担保。"
苏迟的喉咙发紧:"我需要更多资料..."
"自己去要。"张绍峰转身离开,"律师不是图书馆员。"
接下来的两周,苏迟跑遍了工商局、税务局、银行。他学会了如何用锐锋的名头施压,如何从接待员嘴里套话,如何在对方拒绝时找到迂回途径。某个下午,他在被告公司楼下蹲守六小时,终于拍到财务总监与恒信法务密会的照片。
"菜市场战术。"张绍峰评价那些照片时似笑非笑,"但有效。"
第一次开庭,苏迟作为助理坐在后排。被告律师——恒信的外聘大状——侃侃而谈时,张绍峰突然抛出了那些连号发票的证据。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反击:"这些细节无关紧要..."
"法官大人,"张绍峰慢条斯理地说,"如果连财务凭证都能造假,那么被告声称的'无辜不知情'还值得相信吗?"
休庭时,苏迟去洗手间,听见恒信的律师在隔间里打电话:"...锐锋那边有个新人很麻烦,像是专门研究过我们的套路..."
苏迟低头洗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发黑,但眼神锐利。三年了,他终于找到了与江临"对话"的方式——在这个战场上,他们终于平等了。
实习第三个月,苏迟被派去处理一桩小案子——劳动纠纷,锐锋代理的科技公司被前员工起诉不当解雇。这种案子通常走调解,但苏迟研究了员工背景后,发现他曾是恒信某合作律所的助理。
"不是巧合。"他对张绍峰说,"这人被雇佣的时间点,正好是恒信与我们的专利案开庭前。"
张绍峰挑眉:"所以?"
"所以他在窃取商业机密。"苏迟调出一份通讯记录,"看,解雇前一周,他频繁联系这个号码——我查过了,是恒信法务部的内线。"
案子最终以员工撤诉告终。庆功宴上,张绍峰举杯:"敬我们的'菜市场侦探'。"众人哄笑,但眼神已经带上敬意。
苏迟抿了口香槟,气泡刺痛舌尖。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的信息:"今天复查,医生说好多了。"附上一张药费单。苏迟看了看奖金数字,回复:"钱已转,按时吃药。"
回宿舍的路上,他路过报亭。财经周刊封面是江临父亲——"恒信江瀚文:中国律界领航者"。内页有张小图:哈佛毕业的江公子即将回国加入家族事业。照片上的江临站在父亲身旁,面容沉静,西装剪裁精良。
苏迟买下杂志,把那张小图剪下来,贴在实习笔记扉页。旁边写下一行小字:"第一步:进入他的视野。"
曼哈顿的冬夜,江临站在Sullivan & Cromwell大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灯火璀璨的纽约。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某中概股在美诉讼案,父亲指定他参与的"镀金项目"。电脑屏幕上是刚收到的邮件:"恒信与锐锋专利案败诉分析"。父亲的字句冰冷:"看看人家怎么工作的。"
江临解开领带,倒了杯威士忌。酒精灼烧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三年了,他依然无法适应父亲的遥控管理——每周业绩汇报,每案策略审批,甚至连他的公寓都是父亲名下的产业。
手机震动,是哈佛同学会的邀请函。江临划掉通知,点开相册。最新一张是昨天拍的——中央公园的雪景,阳光透过树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翻到后面,是些旧照:法学院图书馆、模拟法庭、毕业典礼...再往前划,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远景——北大校园,一个瘦削身影站在法学楼前。
苏迟。
江临已经不记得何时拍下这张照片。可能是大三回国时,偶然路过北大,鬼使神差地走进去转了转。那天没见到苏迟,但他莫名确信那个匆匆走过的身影就是当年的阴郁少年。
威士忌见底,江临打开电脑搜索"锐锋律师事务所 苏迟"。几条结果跳出来:实习生表彰、劳动纠纷案胜诉报道...最新一条是三个月前的:"锐锋新星:从实习生到助理律师的飞跃"。
文章配图中,苏迟穿着廉价西装站在法庭外,眼神锐利如刀,与高中时判若两人。江临放大照片,注意到苏迟左手腕上隐约的疤痕——那些自残的痕迹还在。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江临关上电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相册。高中毕业照上,苏迟站在最后一排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像一匹孤狼。当时谁又能想到,这个阴郁少年会真的考上北大,进入锐锋,成为父亲的对手?
手机突然响起,父亲来电。江临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看了邮件吗?"父亲的声音透过大洋传来,"锐锋最近动作很多,你要做好准备。"
"嗯。"江临应道,"下周一回国。"
"直接来事务所。"父亲顿了顿,"对了,王叔叔的女儿也从英国回来了,周末一起吃个饭。"
江临握紧手机:"我不需要相亲。"
"不是相亲。"父亲的声音冷了下来,"是社交。你将来需要自己的人脉网。"
挂断电话,江临走到窗前。纽约的灯火依旧璀璨,但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那个曾经躲在阴影里窥视他的少年,现在正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苏迟的转正考核提前了三个月。
"专利案你立了大功。"张绍峰把合同推过来,"年薪二十万,奖金另算。当然..."他意味深长地补充,"如果你能拿下恒信那个商标侵权案,数字可以再谈。"
苏迟签下名字,手指稳如磐石。三年了,从实习生到助理律师,他爬得比谁都快。锐锋欣赏他的"毒蛇风格"——精准、狠辣、不择手段。就像高中时研究江临一样,他研究每个对手的弱点,然后一击必杀。
第一个独立接手的案子是对阵恒信外聘律师团。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刚转正的毛头小子,连西装都穿不合身。
"法官大人,"恒信的资深律师侃侃而谈,"我方认为..."
"对方律师似乎忽略了关键证据。"苏迟平静地打断,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商标注册前的使用证明,我的当事人早在三年前就在行业杂志上使用这个标识。而恒信的客户..."他故意顿了顿,"恰好是那家杂志的控股方。"
法庭哗然。恒信律师脸色变了:"这...这需要核实..."
"已经核实过了。"苏迟微笑,"文件第17页有杂志社的原始发排单,上面明确标注了客户名称。"
休庭时,恒信律师在走廊拦住他:"小子,你哪来的这些资料?"
苏迟整了整领带——依旧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便宜货,但已经熨得笔挺:"公共图书馆。三年前的行业杂志合订本。"他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恒信的律师不去图书馆吗?"
案子胜诉那天,张绍峰带他去喝酒。高档酒吧里,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举杯畅谈。苏迟小口啜饮威士忌,不习惯这种场合。
"你知道为什么赢吗?"张绍峰已经有了醉意,"因为恒信那帮人太傲慢了。他们根本不屑去翻旧杂志,觉得电子档案就是全世界。"他拍拍苏迟的肩,"而你,小子,你从底层爬上来,知道哪里藏着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苏迟低头看着酒杯里的冰块。是啊,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就像高中时没人看得见躲在阴影里的他,除了江临。那人总是能一眼发现他的存在,然后用那种冷淡的眼神将他钉在原地。
"下一步什么打算?"张绍峰问。
"恒信有个海外并购案。"苏迟说,"我想试试。"
张绍峰挑眉:"那个案子江瀚文亲自带队。"
"正好。"苏迟微笑,"我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律界教父'。"
两年后,苏迟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法律专刊上。"锐锋新锐律师击败行业巨头"、"菜市场走出的法律天才"...这些标题让他母亲骄傲地剪下来贴在墙上。而苏迟自己收藏的,是那些提到恒信败诉的报道,尤其是偶尔出现"江瀚文"字样的文章。
他的公寓墙上贴满了案件资料和剪报,中心位置是那张江临的哈佛毕业照。有时深夜加班回来,苏迟会站在照片前,对着那个完美无瑕的笑容低语:"我来了,你看见了吗?"
某次重大并购案谈判中,苏迟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江瀚文。男人比想象中更有气场,银灰色的鬓角,锐利的眼神,握手时力道恰到好处。
"久仰大名。"江瀚文微笑,"锐锋的'毒蛇律师'。"
苏迟回以微笑:"江律师才是业界标杆。"
谈判持续八小时。苏迟精准地找到了交易文件中的漏洞,逼得恒信团队数次叫停。休息间隙,他去洗手间,听见隔间里江瀚文在打电话:"...告诉临儿,下周的会议他必须参加...对,就是锐锋那个案子..."
苏迟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临儿。江临。他终于要来了吗?
谈判最终以锐锋客户大获全胜告终。庆功宴上,张绍峰宣布苏迟晋升为最年轻合伙人。掌声中,苏迟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恭喜。游戏才刚刚开始。——JL"
手机差点脱手。苏迟盯着那个署名,血液在耳边轰鸣。三年了,他第一次收到江临的直接讯息。简短、克制、不带感情,就像那人一贯的风格。
他回复:"等你很久了。"
江临站在恒信大厦35层的办公室里,俯瞰北京CBD的灯火。
回国半年,他已经被打磨成父亲想要的样子——完美无缺的江公子,恒信未来的继承人。西装是伦敦萨维尔街定制,手表是百达翡丽限量款,连微笑的弧度都经过精心计算。
办公桌上放着最新案件资料:锐锋代理的科技公司诉恒信客户专利侵权。对方首席律师是...苏迟。照片上的青年与记忆中那个阴郁少年判若两人,只有眼神依旧锐利,像淬了毒的刀。
"这个案子你负责。"父亲昨晚说,"是时候证明自己了。"
证明什么?江临想。证明我能像你一样冷酷无情?证明我配得上"江瀚文之子"这个头衔?
手机屏幕亮起,苏迟的回复:"等你很久了。"
江临放下手机,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旧相册。高中毕业照上,苏迟站在角落,眼神阴郁地盯着镜头。谁能想到那个被孤立的少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秘书敲门:"江律师,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江临合上相册,整理领带。会议室里,团队律师们已经就座。他翻开案件资料,锐锋的logo刺眼地印在封面。
"对方律师苏迟..."助理开始汇报,"特别擅长挖掘我方漏洞,业内称他'毒蛇'..."
江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毒蛇。多么贴切。就像高中时那样,苏迟总是躲在暗处,等待时机,然后一击必杀。只是现在,他们的战场从校园变成了法庭,赌注从成绩变成了商业利益。
"我们的策略是..."助理继续道。
江临抬手打断:"给我苏迟所有经手案件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散会后,江临独自留在会议室。窗外华灯初上,北京城的灯火像一片星海。某个角落,苏迟可能也正望着同样的夜景,谋划着如何在法庭上击败他。
这个念头让江临胸口发紧。他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北大校园里的模糊身影。三年了,他们从未真正相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较量。
"江律师?"秘书探头,"您父亲找您。"
江瀚文的办公室在顶层,俯瞰全城。老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看了锐锋的资料?"
"嗯。"江临站得笔直,"苏迟比想象中难对付。"
父亲转身,眼神锐利:"因为他没有退路。不像你,生来就站在终点线上。"他走近几步,"知道为什么我坚持让你接手这个案子吗?"
江临摇头。
"因为苏迟那种人..."父亲冷笑,"要么收为己用,要么彻底摧毁。没有中间选项。"
江临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父亲的话像刀一样剖开了一个残酷事实:他对苏迟的"兴趣"从来不是偶然。从高中时起,那个阴郁少年就是他完美人生里唯一的变数,是影子般的存在。
而现在,影子有了实体,正一步步走进他的光里。
"我会处理。"江临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搜索苏迟的最新动态。一则小报道引起他的注意:"锐锋合伙人苏迟捐赠法律援助基金,帮助底层民众维权"。配图中,苏迟站在一群农民工中间,西装笔挺却毫无违和感。
江临放大照片,注意到苏迟手腕上的疤痕依然明显,但表情已经完全不同——自信、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温和。这个苏迟与记忆中那个阴郁少年判若两人,却又奇妙地重合。
窗外,北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江临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玻璃上,又迅速融化。他突然很想知道,此刻的苏迟在哪里?是否也正看着这场雪?是否...还在想着他?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无比清晰。江临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发出那条信息:"恭喜。游戏才刚刚开始。"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三年的隔阂,七年的距离,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无论结局如何,他们终将在法庭上相见,不再是影子与光,而是平等的对手。
苏迟的回复很快:"等你很久了。"
简短、直接、不带感情,却又充满潜台词。江临几乎能想象对方打字时的表情——嘴角微扬,眼神锐利,像锁定猎物的蛇。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的雪。这场雪覆盖了整个北京,也覆盖了过去的七年。当雪融化时,真相将浮出水面——关于苏迟,关于他自己,关于那个从未真正结束的高中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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