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上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天空，虫友们合奏着“寂寂”交响曲。
翰林苑花园含植量达到七八成，这个季节晚上的风阵阵刮，惹得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有点热闹。
“妤妤，”段昱摩挲着书包背带，走在靳之妤旁边，“那个女生，是谁啊。”
“我没跟你讲过吗？”靳之妤忖了下，一脸怀疑，“林汀，就那个，很牛逼的林汀。”
她可自豪了，还准备分享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愣了愣，意识到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忽略旁边这位了。
自信点靳之妤，把是不是给去掉。
“哎呀，”靳之妤一脸献殷勤的样子，亲昵地挽住段昱的手，“这段时间忙着画廊实习呢，确实有点忽略掉我们昱昱了，这样好不好，今晚我负荆请罪，你来我家，清空一下你的购物车怎么样。”
段昱，她最最要好的好朋友，两人初中一路同校到现在，双方父母关系也很好。
不过她学的是酒店管理，两人课表基本对不上，再加上靳之妤最近忙着实习和赶作品集，两人已经好久没坐下来怀古伤今一下了。
“是嘛。”那为什么总能看到你和林汀呆在一起呢，但她没说出口。
段昱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地上根本不会被察觉的轻。
但靳之妤和她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怎么能看不出她的反常呢。
她豪迈地揽过段昱的肩，凑到她面前，狡黠地贫：“你是不是有点吃醋啊，别担心啊，我还是跟你天下第一好，林汀学姐是那种适合仰望的对象，而你，我的段昱，是适合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说完还甩了个略带猥琐的眼神过去。
也不知道踩到段昱哪个点，她突然停下脚步，略带僵硬地从她的臂弯里退了出来：“那个，我今晚就不去你家了，我还有个作业没完成，资料都在家里。”
“啊～”靳之妤好失落，刚刚一路上都想好要点什么外卖了，“那好吧，什么时候有空告诉我哦，我再去找你。”
“嗯，再见。”段昱没停留，撰紧书包带，急匆匆往前走。
“哎”靳之妤啧了声指着她的反方向，“门在这边！”
“啊，哦，好的。”段昱低着头，掉了个头又直愣愣地往小区门口走。
“怎么那么奇怪啊今天……话都没怎么说到就走了，冷漠，无情！”靳之妤小声嘀咕着。
但望着段昱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又不由地替她操心上了。
段昱身高和自己的差不多，接近一米七，一百斤的靳之妤已经算偏瘦的了，但段昱才八十五斤，挽着她的时候真的蛮硌的。
段昱看起来哪哪都软，五官很圆，但脸小，梨涡挂在嘴角，活脱脱的小白兔。
这种女生最招坏男生喜欢了，从小到大靳之妤不知道当了多少次她的护花使者，可段昱每次就只会说：“我对他们不感兴趣，你把花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往我身上放吧。”
也不枉她一片苦心，段昱愣是到现在都没谈过一次恋爱，不够现在想想，有点……过火了，就，挡了人家好多桃花啊。
想着想着已经坐在入户花园的小板凳上了。
她有个毛病，从外边回来，不洗头洗澡坚决不碰沙发和床，靳兮慈就这个点不知道嘲讽她多少次了。
洗完澡才九点了，看着时间还早，就吭哧吭哧地跑到书房去看她那些台版藏书。
原先这套房初版的设计方案是一个主卧、一个客卧、一个办公区，但靳之妤想要一间专门来放书的房间，于是就推翻原先的那个想法，靳兮慈也就随她了，毕竟这套房也只有她自己住。
就这样在文字里遨游了两个小时，才回到房间准备就寝。
打开微信，发现林汀在十点整发来一条信息：
——小鱼，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很有空，裙子的事等我忙完在给你，可以吗？
靳之妤默念的时候在“小鱼”两个字上还自动加上林汀的语音包，害，从她嘴里念出来就是不一样，像是镀了成金。
但，有点官方，整句话标点符号齐全，无语病，无表情包的那种。
她马上回：好的。
下一条：晚安。
几乎就在一瞬间，对话框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靳之妤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紧紧盯着屏幕。
可最后她都睡着了，对面才回复她。当然，她第二天起床才看到，林汀当时隔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回的。
接下来一周又继续忙碌着，靳之妤在画室、机构、教学楼、翰林苑两两来回做着简谐运动，造次行事地把作品集给收尾了。
其中有一天和段昱见了一面，靳兮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知道了，就叫两人回靳宅吃饭。
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靳兮慈介绍对象的主人公变成了段昱，当她妈问到谈过多少次恋爱段昱看了她一眼摇头的时候，靳之妤在一旁总觉得很心虚，挤眉弄眼地希望段昱不要把她供出来。
段昱确实没把她供出来，但她回答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周五，刚结束画廊实习的靳之妤，带着刚出炉的作品集，驱车回屿大准备去找她的恩师——吴教授。
车里放着周杰伦的歌，靳之妤难得享受片刻，却被一阵如咒灵般的电话铃给打断。
她正打着方向盘掉头，分了个眼站哨，剩下那只瞥了瞥车载屏幕。
来点人：靳总。
难得的好心情就此落空，她知道这种电话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放了好一会，等到红灯亮起，她才按下接通键。
“怎么回事啊，靳之妤，那么久才接电话。”
“刚刚在掉头，没空。”靳之妤叹了口气，手肘支在窗沿上望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哦，”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靳兮慈又在审文件：“上次约会什么情况啊，这都一周了，你叔叔阿姨一点信都没有，你也是，提都不提一句。”
呵呵，靳之妤冷笑，当然，在心里。
闻钦易家里的公司和靳兮慈的公司——驰誉医疗，是长年合作的关系，出了这事，他们确实也没有理由再继续撮合他们了。
靳之妤没说主要是顾着云桀，她爸知道了不得杀的人家片甲不留，她觉得没必要，他老上了年纪刺激不得。
本以为上次见面没提相亲这件事算是成功逃过一劫，没想到靳兮慈在这等着她。
“我们不合适，”红灯转绿，来到一个路口需要掉头，她打了转向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专业上有避雷，他一工科男确实不太合适。”
“见了一面就知道不合适了？都说日久生情，你呀还是太傲了，着不明摆着看不上人家嘛？”
“妈，我都说了我现在没有这种心思，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理解一下我。
“就不能理解一下你？真的是，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啊！”
“妈妈就是想让你赶紧安定下来，工作的事情不用愁，进我的公司或者去你爸那里干个闲职，然后结婚。”
“你说说看，哪一点不是为你着想呢，还怪起我来了是不是。”靳兮慈似乎离话筒特别近，声音有点炸，刺得靳之妤有点想吐。
她有时候觉得靳兮慈就应该去当运动员，话像炮火接连乱哄，肺活量惊人，真是屈才了。
“我不是怪您，妈妈。”靳之妤沉下心，想和靳兮慈推心置腹自己的真实想法。
“您老是说我为了好，可您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她想要的不过就是家人义无反顾的支持，哪怕一点点，她也满足了。
“之妤，妈妈知道你喜欢画画，这些年也给你砸了很多钱，但我觉得，适可而止吧，这个专业上下限虚得很，不是我打击你，你怎么就觉得人家UDK会选择你呢，你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知道什么是苦难吗，人家为什么要收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学生呢，你以为外人也可以像爸爸妈妈一样迁就你？”
靳之妤不做声，但悄悄地红了眼眶，委屈密密麻麻地爬满她的心扉，扯着疼。
她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每次想和靳兮慈好好讲，都会变成她的不对，以前的她一直认为或许息事宁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所以她习惯妥协。
但今天她突然觉得这个想法很可怕，妥协这件事本身，好可怕。
她仿佛可以看到如果现在的她选择妥协，草草地组建一个家庭，那么几年后到了适育年纪，她就会妥协于生小孩。
她想，她再也不要妥协了。
这不是第一次，但会是最后一次。
“妈妈，”靳之妤郑重其事，坚定地说：“这次我不会妥协的，读研的学费我会自己攒，就这样吧，我挂了。”
挂掉电话，她在心底疯狂呐喊着，手比着“耶”，腹诽道，你也太有种了吧靳之妤，反妥协的第一枪是打响了，但后面还有诸多的困难等着她呢，不要高兴的太早。
车轮滚过校车库入口的缓冲坡，才把靳之妤从思绪中拽了出来，打了个哈欠，松开油门减速。
她带着作品集，怀揣着众多喜悦敲响吴教授办公室的门。
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在她纸上燃烧的理想火焰。
“靳之妤，我对你很失望，这次作品集的主题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差劲。”
“你以为UDK是什么地方？一个让你纯炫画技的地方吗，搞搞清楚，全世界几百万的学生在和你竞争offer，你就拿这种东西去跟人家比？”
那本刚被打印出来装订成册还冒着热气的作品集，被吴教授扔在茶几上，贬低得一无是处。
靳之妤就这么杵在旁边，放在腿沿的手，满是指甲捻出来的月牙痕。
酸涩漫上鼻尖，她不想哭的，好像也没资格哭，于是她微微仰头，望向落地窗，挨着教学楼的阔叶树的叶片已然成棕红色，被秋风一抚，便缴械投降地坠了下来。
如果将大自然比做一本天书，她有多久没好好地读一读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时间、精力、金钱毫无保留地投入其中，连入秋的落叶都来不曾踩碎过。
吴教授怕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了，咳了一声，再次翻开被合上的作品集：“之妤啊，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项目之间的迭进也很不错，问题就出在，你回避了现实当中最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苦难。”
“这份作品集我只能看到你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讲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没有人性悖论的矛盾，没有资源稀缺的紧迫感，也没有阶级之间相互残杀带来的后果，这些点我都看不到。”
“最让我失望的是，我看不到“你”，这个本我在哪。”
“乌托邦固然美好，但之妤，你需要知道，那是终点和理想，不是过程，你凭什么认为既得利益者会在这样的作品上和你达到共情呢。”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反思一下，与其拿着这样好高骛远的额作品去申研，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别浪费时间了。”
……
靳之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学校出来，走回家，洗漱，完成今日实习报告，她不知道。
吴教授的话像是一粒粒被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打破她费尽心思的粉饰太平。
大二下开始，她忙着实习，忙着刷绩点，忙着考语言，忙着赶作品集，她不是想抱怨都多么苦多么累，她只是觉得只有忙才会让她安心。
但她好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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