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微小的尘埃于其中漂浮着。快入秋了，四周少了几分燥热，微风不时拂过案上泛黄的书页，也给案前执笔端坐的青衣文士带来丝丝清凉。
谢睦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抄着书。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这么闷的天，亏他穿着那宽衣大袍的也不嫌热。
我今天清醒得格外早，又闲来无事，早就将昨日谢睦抄书的纸整理好，甚至墨都帮他研好了。这些事我做得得心应手，好像生来就会。
谢睦向着书案左边道了句多谢，露出了个清浅的笑。
在旁人看来，谢睦只是对着空气傻笑，书房里其实只有他一个人。
我应该是“见不得人”的，第一天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睁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间古朴典雅的书房，许多或旧或新的书整齐地列在书架上，可见主人平日的细心。
而自己醒来时则是靠在书架上，好像只是午后小憩，身旁的书架上一本破旧的书被风吹得摊开来，纸张哗啦啦的响，暗黄的封页上写着《山河志异》四个字，歪歪扭扭的。
窗边端坐着一位青衣文士，正专心抄着书。
在我出于好奇拿起墨块时，我看见他对着我的方向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不见我。
我理解，任谁看到会动的墨都会被吓一跳的。
啪——
一本看着有些年头的线装书被风吹得从书架上掉下来——正是我醒来时看见的那本。
谢睦走过去把书捡起看了看，是本作者不详的志怪小说，封皮上“山河志异”四个字依稀可见，是他前些日子从旧书摊上收来的，写了些妖魔鬼怪和作者的奇异见闻。当时谢睦只是大致翻了翻便把它放在书架上了。
直觉告诉我，我好像是从那本书里出来的。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拿着笔颤颤巍巍地在书页上描述着奇诡的故事。
我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像倦鸟知返却无家可归，我伸出手想拿起那本书，略显透明的手指却径直融进纸张。
体内传来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一头栽下，倒在了书上。
第一次醒来还真是狼狈啊，我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这样想着。
后来还清醒了几次，每次我都坐在书案旁看着温润如玉的青年研读各式各样的书，他总是很认真，看书的眼神很安静温柔，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似的，偶尔看到话本里有趣的桥段，嘴角微微勾起，眼睛弯着亮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煞是好看。
不得不说谢睦真是生了副好皮相，在外面估计能牵引众多姑娘的芳心。就算什么都不做，正襟危坐的身姿，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墨的长发也极为好看，只是坐在那里，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了。
“我知道你在此处，闲来无事陪我看看书吧。”
在我第二次把案上的砚台碰倒时，谢睦这样对我说，语气有些无奈，但我知道他没有生气，我看见他的眼睛还是弯着的。我在原地跳了跳，按捺下胸口处奇怪的感觉，乖乖坐下来，对着他正抄的书吹了口气，书页哗啦啦地响，算是我对他的回答。
谢睦并不是每天都会在书房，他不在的时候，我就躲进书里睡觉，日子随着阳光里飘着的尘埃落在地上、扎进土里，门口的绣球花开了几轮，我追着地上的光斑，也落在了地上，身体不再是轻飘飘的，跳跳的时候有了实感，“咚咚”的声音会引起谢睦的注意，青年从书里抬起头看着我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
“我知道你在那里了，陪我看看书吧。”
尽管眼中没有我的影子，但那目光也称得上温柔，然后找本话本摊开放着，又继续做他自己的事去了。
最初我只能拿起一些物品，摸不到人，而随着我在书里呆的时间越久，偶尔我也能碰到谢睦的手，感受来之不易的温热，这种时候他总是会被我吓一跳。
这样的我真的好像女鬼啊，阴魂不散还喜欢吓人。
也许是我不是人的缘故，我身上总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但谢睦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身上总是温暖的。其实我并不会感觉到冷，但还是会贪恋那样的温度。
我经常趁谢睦不在的时候，学着他的样子，也在纸上写几个字。奇怪，明明记忆很模糊，荆念两个字却无比熟悉，那应该是我的名字吧，我姑且这样想着。
我们就这样用麻烦的“书信”交流，我也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无害。
那天谢睦看书看到很晚，我早就趴在一边昏昏欲睡，终于在他起身准备休息的时候，我下意识拉了拉他的手。
谢睦起身时突然感觉手上有别样的温度，微微一怔，过长的袖子带翻了案上的砚台，咚的一声直接吵醒了半梦半醒的我。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面前的少年脸上出现的诧异神情，还有眼中闪现的惊讶的光芒。
他看得见我了。
虽然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心里也有点慌，我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自以为恰到好处的微笑，并捏了捏他的手，连忙说道:
“我是荆念，你终于能看见我啦？”说着我又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可能因为紧张，谢睦手上出了点汗，有点滑腻腻的，但手心依旧温热。
谢睦大概是没想到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的“女鬼”竟然会突然显出真身，脸上有些窘迫，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他冲我露出一个笑，“我一直知道，你在那里了。”
手上还残留着温度，我整整看着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远离了，和我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所有事物都变得不真切，好像只有眼前人的笑是真实的。
谢睦突然一动，抬手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我好像又被那层看不见的膜裹住了，不同的是，这次我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鼻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似乎还有绣球花的味道。
我不自觉地动了动。
“公子，夜深了，”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提着灯的侍女在门外怯生生地说：“将军让我来提醒您早点儿歇息。
我绷紧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暗暗希望谢睦能挡住我。
“无妨，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回房。”谢睦扬声道：“以后不用来叫我。”
侍女应声退下，窗外那点光亮逐渐消失。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谢睦温声道：“你……还好吧？”
我还没从刚才的氛围里缓过来，只能干巴巴地回一句：“……还好。”
谢睦垂着眼睛没再看我，表情有些不适应，可是我猜不到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毕竟我也只看过一些话本子。
为了避免被当成索命女鬼抓走，我连忙继续说道：“我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我应该是从那本《山河志异》里出来的，我好像……不能离那本书太远，但是一碰到那书我就会被吸进去。”
“你放心，我不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吃人的！我在书里睡觉就够了。”
这样的话好像是要赖在这里一样，我说完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希望能博得一点同情心吧，毕竟我也无处可去。
谢睦笑了一声，轻叹口气说：“这间书房平日只有我来，你若是如此，便待在这里吧。”
我抬眼看向他，语气难掩欣喜：“多谢你，我不会打扰你的！”
——
谢睦在察觉到自己书房里可能有鬼的时候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连着好几天都看见凭空飞起的书和毛笔，这事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
所幸之后有看到“鬼”的信，现在是荆念的信。荆念貌似不喜欢别人把她看成女鬼，每次看到谢睦对她潜藏的“害怕”，荆念都会撇撇嘴，翻书的声音都比平时大点儿。
在谢睦看来，荆念意外的好相处，会告知他名字和来历，没事干的时候只会自己在书房看书，也从未做什么任性的事。
只是偶尔可以从“书信”里看出她的幼稚和单纯，字写得也歪歪扭扭的，谢睦一度以为她是个小孩子。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荆念的真面目时，谢睦有点惊讶。嗯，只有一点……吧。
可能是许久未见过阳光，荆念的肤色带着点病态的苍白，眉似远山，杏眸含笑，盈盈玉立，看着便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虽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打了谢睦个措手不及。
谢睦的院子平日只有侍女会定时来送饭，镜城位于边疆地区，民风淳朴开放，荆念看着也不是会在乎男女之别的样子，大体上两人的相处也算融洽。
只是荆念一直待在这院子里，虽说有书看，但总是会有些无聊。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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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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