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站在“致远律师事务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前厅,指尖捏着一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文件——她的辞职信。
玻璃幕墙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夕阳下镀着冰冷的金边,如同她过去五年卖力的职业生涯,忙碌,耀眼,却也……令人窒息。
她曾是这里最锐利的新星。
直到三个月前,她代理的一桩看似寻常的商业纠纷,将她卷入了漩涡中心。
对手公司无所不用其极,匿名信、网络谣言、甚至跟踪恐吓……律所高层最终以“避免事态升级影响律所声誉”为由,委婉地“建议”她暂时退出案件核心。
她赢了官司,却输掉了信任和立足之地。
更雪上加霜的是,母亲的一场突发重病,掏空了她工作以来几乎所有的积蓄。
那个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被她打理得一尘不染、应有尽有的单身公寓,高昂的房贷瞬间变成了无法承受之重。
她需要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老城区梧桐掩映下的这栋老公寓,价格低廉,交通尚可,更重要的是——租金和公寓出租出去的差价能够补贴部分房贷。
合租,这个曾经在她人生选项里从未出现过的词,成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她不想再麻烦程薇了,也不想让周岚跟着操心。
她自己是可以的。
只要忍过这段过渡期,等她成为合伙人,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只需要一个室友,一个背景简单、交集越少越好的室友,如同空气般存在即可。
为此,她甚至接受了房东推荐的、据说“只是安静画画”的另一个租客——一个叫苏河的年轻女孩。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林晚站在新公寓的玄关,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崭新的、略带刺鼻的装修气味,混合着她刚刚喷洒的消毒水柠檬香。
很好。空白,可控,如同她摊开在平板电脑上的《合租守则》初稿——希望室友能够自觉遵守,以下准则。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烟灰色休闲西裤,裤线笔直得能切割光影。
深栗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脚下,是刚拆封的、边缘锋利的深灰色拖鞋,鞋尖指向客厅方向。
这间位于老城区梧桐树荫下的两居室,是她精挑细选的结果。
朝南,通风良好,结构方正。
房东承诺已空置通风三个月,但她依然提前一天抵达,带着便携式甲醛检测仪、全套清洁工具和一卷详尽到“冰箱隔层分区使用”的标签纸。
此刻,地板光洁如镜,反射着窗外下午三点半的阳光;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她带来的一个登机箱和一个装着必需品的收纳箱,像两颗等待归位的棋子,紧贴着墙角,与墙壁保持完美的平行。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划过冰凉的门框内侧——没有灰尘。
她正准备去收拾一下,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混乱的喧嚣。
与林晚的“被迫降落”不同,苏河选择这片老旧的梧桐树荫和这间需要合租的公寓,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逃”。
苏河的家庭,用她死党小五的话说,是“躺在金矿上还要抱怨枕头不够软”的那种。
父亲是成功的医疗器械商人,母亲是知名画廊的策展人。
他们为苏河规划的人生轨迹清晰、光鲜、铺满天鹅绒:顶尖美院镀金,进入母亲的人脉圈,成为画廊力捧的“艺术新贵”,最终嫁给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
苏河的画室,应该是市中心顶层公寓里阳光充沛、由知名设计师打造的“艺术空间”,而不是挤在合租屋的次卧,忍受着老房子的管道异响。
然而,苏河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渴望沾满泥土和真实烟火气的心。
父母的“金丝笼”里,连松节油的气味都被昂贵的香氛净化过,让她窒息。
她厌恶那些觥筹交错、言不由衷的画廊开幕酒会,厌恶自己的画作被明码标价、成为资本游戏的注脚。
她渴望的是老街巷里斑驳的墙皮、菜市场的喧嚣、梧桐树下摇着蒲扇的老人、还有那些在廉价出租屋里为梦想挣扎的灵魂——这些才是她画笔下渴望捕捉的、滚烫的生命力。
与父母爆发过无数次争吵后,她祭出了“独立宣言”:断绝一切经济支援,只靠卖画和接零活养活自己,证明离开家族荫蔽,她的艺术和人生照样能活色生香。
这间位于老城区、月租只需分摊1500元的房子,就是她“独立战争”的第一块根据地。
合租?那简直是独立生活的标配勋章!一个背景简单、互不干扰的室友,正是她理想中“自由的边界”。
林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记得房东说过,另一位租客今天下午也会搬来。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15:47。
比她预想的早了十三分钟。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向门口,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拉开。
门外的景象像一幅色彩溢出、线条狂乱的抽象画,瞬间撞入她视野。
一个瘦高的身影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挤在门框里。
她背对着林晚,穿着宽松牛仔背带裤。
上身是一件纯棉T恤,袖子胡乱卷到手肘以上,露出一段纤细却线条流畅的小臂。
深棕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扎成一个摇摇欲坠的丸子头,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修长的脖颈上。
她正奋力地试图将一个巨大无比、用气泡膜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显然是一幅画——从狭窄的门框里“拔”进来。
一个穿着搬家制服的小哥在门外龇牙咧嘴地帮她抬着另一边。
“小心小心!我的宝贝!”女孩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毫不掩饰的紧张。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斜挎在她身侧的巨大帆布包重重地甩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白色的门框立刻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灰黑色印迹。
林晚的目光在那道印迹上停留了0.5秒,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呼——!终于!”画框终于被成功“解救”进来,女孩如释重负地直起腰,转过身。
四目相对。
当苏河转过身,亮出那张带着小雀斑、汗津津却笑容灿烂的脸,以及那双琥珀色、毫无保留地闪烁着好奇与自由光芒的眼睛时,
她看到的林晚——那个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如同刚从无菌实验室走出来的女人——在她眼中,不过是新地图上一个需要标记的“NPC”,一个“背景简单、互不干扰”的完美室友符号。
“啊!你就是我的室友吧?”女孩瞬间扬起一个巨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声音清脆得像玻璃风铃,
“我是苏河!苏轼的苏,河流的河!”她说着,腾出一只手——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指关节处和指甲缝里都嵌着洗不掉的各色颜料——伸向林晚。
林晚的目光快速扫过那只沾满颜料和灰尘的手,又落回苏河亮晶晶的眼睛。
她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出于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干燥、微凉,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带着长期翻阅纸张形成的薄茧。
“你好,林晚。”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指尖与苏河的掌心短暂相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上沾染的颜料颗粒的粗糙感,以及那蓬勃旺盛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热气。
“哇,你这收拾得也太干净了吧!”苏河完全没在意那点疏离,她收回手,好奇地探身往门里张望,目光扫过光洁如新的地板、空荡的客厅和她那个孤零零的登机箱,
最后落在墙角那个贴着“清洁用品(已消毒)”标签的收纳箱上,眼睛瞪得更圆了,“跟样板间似的!厉害!”
她的赞美真诚而直接,林晚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颔首:“刚打扫过。”
“快快快,师傅,东西先堆门口!”苏河扭头招呼着门外的搬家师傅。
转眼间,玄关就被各种形状、色彩、质感的物品塞满了:
捆扎在一起的画框(大小不一,边缘磨损)、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半开,露出画刷的尾巴)、几个塞满衣服的大号编织袋(其中一个袋口还耷拉出一截印着卡通恐龙的睡裤腿)、
一个装满了瓶瓶罐罐颜料的塑料箱(盖子没盖严,浓烈的松节油气味霸道地弥漫开来),还有……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雕塑基座的东西。
搬家师傅抹了把汗:“妹子,你这东西……有点艺术哈。”
“嘿嘿,吃饭的家伙嘛!”苏河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一脚踢开差点绊倒她的一个装着石膏模型的袋子,弯腰就去拖那个最大的画框,
“那个,林晚,我住哪间?我得赶紧把这个‘祖宗’请进去,它可娇贵了!”
她拖着巨大的画框往里走,帆布包随着她的动作再次重重地甩了一下。
“小心!”林晚的提醒还是慢了半拍。
“哐当!”
画框尖锐的边角,精准地撞上了林晚放在客厅中央地板上的、刚刚结束工作的便携式甲醛检测仪。
那个精致的、银灰色的小方盒子,像个被击中的保龄球瓶,滴溜溜地打着转滑出去老远,最后撞在墙根,“啪”地一声,屏幕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空气瞬间凝固。
苏河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冻住了。她看着那个滚到墙角的检测仪,又看看自己“肇事”的画框,
最后,目光怯怯地、一点点地挪向林晚。
林晚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怒意,但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细长眼睛,此刻微微眯起,
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探针,扫过画框尖锐的边角,扫过地板上检测仪滑出的长长轨迹,
最后定格在苏河沾着颜料和灰尘、此刻正无措地揪着背带裤带子的手指上。
玄关弥漫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柠檬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充满张力的味道。
窗外,梧桐树的枝叶在下午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细碎的光斑,
落在两个初次相见、却仿佛来自不同星系的女孩之间那片狼藉的地板上。
消毒水苦心构建的秩序堡垒,在松节油、颜料和一声“哐当”的脆响中,被凿开了第一道缝隙。
林晚没有去看那台可能已经报废的检测仪。
她的视线缓缓抬起,重新落在苏河那张写满窘迫和不安的脸上。
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她自己——一个穿着米白色衬衫、仿佛被框在无菌玻璃罩里的、一丝不苟的身影。
“次卧,”林晚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只是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右边那间。”
她侧过身,让开通道,目光却未曾从苏河脸上移开,
苏河如蒙大赦,又带着点闯祸后的心虚,赶紧拖着她的“祖宗”,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
绕过林晚这座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冰山”,朝着次卧的方向挪去。
帆布包在她身后一晃一晃,留下若有似无的颜料气息和松节油的味道,在林晚精心消毒过的空气里,顽固地扩散开来。
林晚站在原地,听着次卧门被打开又关上,听着里面传来苏河指挥搬东西的模糊声音。
她弯腰,捡起墙角那个屏幕熄灭的甲醛检测仪。
指尖拂过冰冷的屏幕,那里曾显示着代表安全的绿色数字。
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掠过心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小小的涟漪,但迅速被她压下。
这只是个意外,一个可控范围内的变量扰动。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玄关那堆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苏河印记”,又落在地板上那道被帆布包蹭出的新鲜灰黑色痕迹上。
空气里,消毒水的柠檬香正在节节败退,松节油那浓烈、原始、带着点野性的气息,正宣告着它的强势入驻。
林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因计划被打乱而产生的紧绷感。
这里是避难所,是过渡站。只要界限清晰,规则明确,暂时的混乱是可以被约束、被管理的。
她走到墙边,从那个贴着“清洁用品(已消毒)”的收纳箱里,精准地抽出了一张崭新的、边缘锋利的消毒湿巾。
她蹲下身,对着地板上那道刺眼的灰黑色印迹,开始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湿巾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带来一丝掌控感的慰藉。
她擦得很仔细,很用力,仿佛要擦掉的不仅仅是一道污痕,更是某种对新环境、新室友的未知带来的不安。
妥协是为了生存,但她,必须在这片暂时的栖息地上顽强生长。
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擦拭,那道印记的边缘,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灰影,
像一枚无声的烙印,印在了她刚刚开启的、计划中井然有序却也充满妥协的合租生活的扉页上。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关上次卧门,隔绝了外面那个过于“洁净”的空间,苏河长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她环顾着这间略显陈旧、墙面有些泛黄、但窗外正对着一棵巨大梧桐的次卧,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自由的味道,就是松节油混着老房子的木头味,还有点消毒水的刺激感——新鲜!
至于那个看起来有点难搞的林晚?她耸耸肩,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说不定以后大家也能成为朋友?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自己的小天地折腾得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她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下窗外摇曳的梧桐枝叶,发给了死党小五,配文:【新据点Get!松节油自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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